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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全本】-10』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13节邓肯


掌声响起:“真正的军队,令人钦佩。”

邓肯是万历年间来到中国内地的苏格兰人,因生病而留在教堂,受到天主感召,痛悔自己以往的罪恶生活(当然了,这只是邓肯自己的说话,更关键的一点是当时邓肯已经不名一文),成为为耶稣会修士的助手。

邓肯的中国话讲得很流利,和黄石进行交谈毫无问题,本来耶稣会是不会向海外孤岛上派出人员的,但邓肯却有一种直觉:这正是他施展抱负的机会。金求德经过一番观察和交谈,也认定这是个貌似虔诚,实际却野心勃勃的家伙——正是黄石所需要的人。

……

今天下雪了,黄石一早就裹上皮衣出发。

巡逻的士兵顶着风走过来,他们须眉毛皆白,斗笠上的红缨也变成了银色,他们竭力大喊着:“大人,小心脚下。”

黄石站稳了脚,从眼前到黑色的海水之间,都是一片积雪,士兵不时用棍棒去敲打地面,确保自己还站在土地上。

“昨夜凿冰只用了两班,白天也只要一班就可以了。”巡逻的小头目向黄石报告说,语气中满是喜悦,这冬天眼看就过去了:“大人,我们真的做到了!”

黄石不用转头看就能想象出士兵脸上的灿烂笑容,他指着一个远处的人影问:“那个人是邓肯么?”

“是邓先生,邓先生一早就来了。”

邓肯穿着一套不合身的军服,头上也顶着一个铁盔,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黄石没有想好怎么安排这个蛮夷,最后给了他一个幕僚的职务,所以士兵们也都称呼他为邓先生。

“将军,你来晚了。”邓肯带着一个皮手套,手腕处抹着厚厚的一层油,邓肯不光是眉毛和小胡子,脸上的汗毛也都变成了白色……果然很像白毛狒狒。

“您的士兵,”邓肯指着那些勤勉的巡逻队大发感慨,他已经见过了不少明朝的军队:“是非常好的士兵,过去我对明国的士兵看来是有些误解,看来贵国不缺少吃苦耐劳的士兵,缺少的是合格的军官。”

“承蒙夸奖,我国的士兵,本来就是全球最好的士兵。”说这话的时候,黄石满腔都是自豪。

全球这个词……邓肯看了黄石一眼,不过也没有多话。

“有些问题我要请教阁下,我们回营去说吧。”黄石的口气非常客气,邓肯的话让他心里非常舒坦。

邓肯眉毛挑了一下:“将军不能在风雪中交谈么?”

黄石一挥手扫了个大圈,把还没有完成的岸墙都划了进去:“今年,一定要早早把墙筑好,阁下能不能帮我筹划一番?”

邓肯眯着眼睛左右看了看:“能为将军效劳鄙人很荣幸,我想这个工程就叫‘大辽海铁壁’吧,如何?”

“好,就叫大辽海铁壁。”黄石微笑着仰头看了看满天纷飞的雪花——严冬都这么久了,春天还会远么?

……

拜小冰河所赐,东北的无霜期只有三个月,长生岛南信口的封冻期也延长了几十天,不过再长也有过去的一天,警报终于解除了。黄石采纳赵慢熊的计谋,宣称在东岸发现了大量后金军驻扎的痕迹,士兵正是靠自己的努力赶走了死神的威胁。

一千六百兵丁,在艰苦卓绝的凿冰行动中倒下了七百余人,其中有八十人永远也站不起来了。黄石安葬了这些死难者,并赶制了一批勋章。

“你们拯救了我们全军。”

黄石为每一块墓碑浇下一碗酒,放上一碗菜,亲手把这些长眠者当之无愧的勋章轻轻埋在坟前的土里,然后根据他自己的习惯——又献上一束野花。他向着坟地致词的时候,背后全是肃然而立的东江士兵,第一次对贫贱士兵的郑重葬礼,就在他们的见证中悄无声息的开始和结束。

“你们拯救了自己,也一定会拯救辽东的父老。对此,我黄石深信不疑。”

一个接着一个,就在长眠者的注视下,黄石把勋章授予了每个表现出众的巡逻人员和凿冰士兵。这虽然不是军功,但千总们也没有话说,也没有人有什么话想说,赵慢熊等一众军官,也和士兵们一起领受了勋章。

清爽的海风吹拂过将士们挺立的胸膛,勋章制度改革终于静悄悄地开始了。

……

“以四百人为一队,其中长矛手二百五十五人,剩下为使用火铳的步兵,组成方阵,这种方阵对抗骑兵冲锋效果很好。”邓肯正在向黄石介绍欧洲的正面对抗经验。

“你说过泰西的队列中,要装备大量火铳,还有野战火炮,这些我暂时没有。”泰西是明朝对欧洲的泛称,邓肯也完全明白。

“火铳只是用来对抗敌轻骑的火枪和弓箭,胜利还是要靠肉搏战打出来的,”这个时代肉搏还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火铳只是对抗对方远程兵器的装备:“只要有敢战的重步兵,就可以击溃重骑兵,建奴也没有火枪和大炮,没有火铳我军用弓箭对抗他们的轻骑兵就可以了。集团白刃战才是训练的重点。”

“我军武器不足,现在只能提供木制的长矛。”从山海关要来的物资还有些储备,给长矛包上铁头问题不大。

“这不是问题所在,一支有战斗意志的军队,拿着木棍也胜过手持利刃的乌合之众。将军,我军的主要问题是,太多人根本没有见过血,军队不是养出来的,是打出来的。您的军队只有一成见过战场,这是很成问题的,我不认为这样的军队可以被称为军队。”

这个邓肯的话非常精辟。黄石对这话大为嘉许:“不错,我军一定要尽快作战。”

“还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邓肯说起话来毫无顾忌:“我军的编制从根本上就不合理,军官和亲兵制度,类似泰西的骑士和仆役关系,这严重影响了军队战斗力,中世纪的军队注定要被淘汰,我军必须改革。”

“我完全赞同你的话,但是现在还不到时机。”要想推行改革,黄石首先需要一场胜利,一场无可置疑的胜利。

……

按耶稣会历史书的记载就是“……中国的太祖高皇帝在为明朝效力的时候,屡次击败了包括鞑靼人在内的各种叛军。在皇帝传奇一样的征战中,耶稣会的阿道夫·邓肯司铎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他帮助中国皇帝改革了军队,把现代战术和野战炮引入了这支中世纪水平的军队,还帮助皇帝完善了始于欧洲的多面堡垒技术,皇帝的军队正是依靠着这些摧毁了一度无敌于中国东北的鞑靼军队和作乱明朝腹地的叛乱军队……在长期的患难与共中,邓肯始终表现出罕见的坚定和勇敢,他在中国的军队和政府中都有了很高的声誉。同时他与皇帝未来的重臣集团都建立了深厚的私人友谊,这也帮助耶稣会彻底打开了通往中国皇室和上层社会的道路。”

……

天启三年四月,后金出动万骑南下,意图一举攻陷旅顺,拔除辽东明军的桥头堡。

(第13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14节士气

“建奴南下的消息已经确认了,东江本部也派人去通知了,不过消息几天内还送不到,旅顺能指望的援军,只有我们长生岛、救火营。”

黄石召开了紧急军议论,第一次旅顺防御战是辽东明军的大胜利,随后的旅顺北山会战也是万人规模以上,而且明军取得了野战胜利,不趁此机会锻炼部队就不是他黄石了。

所以黄石一上来把要把调子定好:“我救火营和旅顺刚锋、选锋两营同属东江军,不能坐视友军有难不管。”

“大人明鉴,我军军器不足,”赵慢熊虽然年仅二十岁,但是暮气沉重,他作为黄石的首席千总,首先表示反对。

比他小一岁的贺宝刀则完全是另一种人:“赵千总此言差矣,简直是畏敌如虎!嗯,杨千总,我军有多少军器?”

黄石摇着头也把目光投向了杨致远,掌库千总杨致远先横了贺宝刀一眼,才如数家珍地汇报:“铁弓十五张,盔甲一百二十四具,铁枪六十一杆,包头木矛四百五十杆,长刀……”

说完之后,赵慢熊隐隐面有得色,贺宝刀再次开口:“大人,卑职愿率精兵一百,增援旅顺。”

“不。”黄石朗声发话:“出兵四百,我亲自带队,贺千总、金千总和邓肯随行,赵千总和杨千总留守长生岛老营。”

“大人明鉴。”贺宝刀大叫起来,声如雷鸣。

“大人明鉴。”赵慢熊仍然不肯放弃:“盔甲不足,木制长矛是用来训练的,卑职恐怕会多有损伤。”

“一支有战斗意志的军队,就是拿着木矛也能打败建奴。”黄石引用了邓肯的话,真正的军队是打出来的,不是养出来的,如果士兵没有实战经验,那就算人人都武装到牙齿也未必堪用:“是时候让儿郎们见见血了,本将计较已定,赵千总不必多言。”

大批士兵正在私下议论泰西预言家邓肯。,黄石早就偷偷告诉他这是内线消息,邓肯装神弄鬼地观察了半天星空,在三月初就含含糊糊地预言了这场战役。

黄石出兵前又和邓肯商量了一番,最后邓肯又设计了一个稀奇古怪的仪式,军官们本来对这个祈祷工作没什么兴趣,但看黄石和金求德都很虔诚,也都勉强地旁观了。

辽东连续的大败对土地公公、菩萨和太上老君的魅力有不小地打击,黄石决心重新树立一个法力无边的形象,宗教的力量在这个时代不可小视,他觉得这绝对属于精神核武器级别的。

仪式经过邓肯的仔细设计,确实也很有些感染力,在这个庄严肃穆的祈祷仪式完成后,一些本来神情漠然的士兵也变得有些兴奋。见大家都有了那么点兴趣,邓肯就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天主的荣耀一定会照耀在虔诚的黄将军身上,这次黄将军肯定会带着荣誉和胜利归来。无论是防御还是进攻,建奴都会遭到可耻的失败!”

士兵们都是半信半疑,大部分军官则是一脸的怀疑,只有黄石和金求德高高兴兴地表示一定会为天主增加荣光的,会证明天主的战士所向无敌。

临走前黄石又安排了一些工作给鲍九孙,告诉他目前的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渔猎上面,耕地只是排名第三的工作。

鲍九孙建议养鸭子,理由是可以产些鸭蛋来吃。

“养鸡不好么,鸡吃的不如鸭子多,产的蛋也多。”黄石记得鸭子喜欢到处乱跑,从能量守恒的角度看,还是养鸡效率比较高。

“大人说得不错,但是养鸡要消耗不少人手,而且鸡吃的东西和士兵的食物冲突。”

“鸭子就不冲突了?”

“大人明鉴,鸭子我们放出去,让它们自己找东西吃。”

“放到哪里?吃什么?”

“放到海边去吃鱼虾。”

海边的鱼虾很多,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去一网打尽,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人力去把鱼虾都捞尽,这样鸭子也等于是一批从事捕鱼的士兵,提供的鸭蛋根本就是白来的。

大批的士兵开始挖野菜,到了三月已经近两万亩土地被整理好,全部种上了玉米和花生。鲍九孙告诉黄石,玉米和花生的根深度不同,所以种在一起不会有冲突,这样一亩地可以当两亩使用。

安顿好老家,黄石就挑选了五百士兵出发,除了那一百上过沙场的老部下,还带了四百多次得到勋章的模范士兵。

救火营抵达旅顺的时间竟然比后金主力还早,后金前军正在环绕旅顺堡进行侦察,同时等待后援的到来。

东江游击、旅顺督司这次没有穿着乌纱官服迎接黄石,一身戎装的张盘亲自在港口等待黄石的坐船,小船徐徐靠岸的时候就传来他的问候声:“黄将军,别来无恙?”

“有劳张将军挂念了,”黄石轻巧地从小船上跳上岸,和张盘并肩而行:“现在敌情如何?”

“旅顺附近的森林已经被尽数砍伐,建奴正在北山后打造攻城器械。”张盘驻守旅顺以来,也犯下了让绿色和平主义者痛恨的罪行,他抱着能砍就砍,砍不干净就烧的原则,把旅顺周围的植被一扫而空。

这样后金军队如果想修筑营盘,制造望台、梯塔就需要在几十里外开工了,这样不但大大加重了运输压力,也留给了明军更多的预警时间。

“黄将军真是高义。”张盘突然蹦出了一句话。

虽然这个词黄石已经快耳朵听起茧了,不过这冷不丁的赞美声还是让他愣了一下:“张将军缪赞了,你我同在毛军门帐下效力,来增援也是份内之事。”

自萨尔浒战役以来,明军从来没有成功地守住过一次城池,此时明朝将官都视关外总兵、副将职务为死地。像黄石这样一心出关的将领当然光彩夺目。他更心知旅顺这次是有惊无险,一心打算趁机练兵,几乎没有什么心理压力。

可张盘完全不这么看,他对黄石的印象非常之好,看到黄石部下的装备后就更是暗自赞叹了,他指着黄石的木矛兵笑道:“黄将军听说旅顺有险,就亲身带着这些兵来助张某,假如异地而处,张某是绝对做不到的。”

旅顺作为辽东明军最后的桥头堡,自广宁失守以来,一年多源源不断地吸收南逃明军的装备,旅顺堡库房中也有了相当的储备,几百人的铠甲、军器也还是有的。

“黄将军上次经过旅顺的时候,留下了一百多骑兵的装备和马匹,今日张某就物归原主了。此外,张某还愿意奉送一批装备给黄将军,聊以报德。”张盘让黄石抓紧时间锻炼一下骑兵旧部,毕竟他们也快一年没马骑了。

“如此,多谢张将军了。”黄石也不推辞,真是好人有好报啊。

张盘微微一笑:“黄将军言重了,此时正是你我并立御敌的时候,谢来谢去太见外了。”

旅顺督司张盘也是一个年仅二十多就当上游击将军的人,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从小兵爬上这个位置,绝不仅仅因为他是跟随毛文龙出海的亲信。黄石涉险来援让已经让他很感动了,大敌当前,张盘也要尽可能地武装每个士兵。不然被攻破旅顺堡,所有的库存都是建奴的不说,命也保不住了,这个算盘张盘还是打得清的。

旅顺现有两个营的编制,约三千五百名士兵,其中有一千两百战兵和两千三百辅兵。黄石带着五百部下进入堡内后,他们见到的每一个明军官兵都向他们大声叫好,明军屡战屡败的经历似乎对这些士兵毫无影响。

三千多明军一个个擦枪磨刀,好似恨不得后金军立刻到来的样子。张盘挑选士兵的时候,刻意把和后金有仇的都留下来了,把普通平民大量后送。

后金在辽东的一次次胜利,不但没有让这里的明军胆寒,反倒激发了他们的悍勇之气,听说后金大举南下后,旅顺堡内的明军越发兴奋,就等着向他们的仇敌讨还血债。

经过严冬凿冰的考验,黄石的手下士气一直很饱满,这令黄石的几个军官都很骄傲,看到旅顺这热烈的场面之后,金求德有些失落地对黄石说:“大人,旅顺的士气和我军不相上下啊。”

“兵法有言:客军行不置前,列不置中。我部能和旅顺军士气相当,应该让你感到骄傲才对。”毕竟客军不像主军那样是在保卫自己的根据地,所以客军的士气不能和主军相比是军事上的共识。这样无论防御还是进攻,客军大多都被当成预备队或是两翼掩护,

“何况这旅顺军每个士兵都和后金有私仇,这就更不是我部可比得了。”黄石并不打算完全靠仇恨来维持时期,他个人以为这种东西不能持久也容易让士兵变得不理智。既然他有张盘所无的时间和条件,黄石就希望自己的军队士气建立在纪律和对胜利的信念上、还有宗教的魔力。

(第14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15节

金求德领着士兵去旅顺武库接受了装备,黄石则跟着张盘走上城楼观看城防。

旅顺堡一面临海,张盘苦心经营此地已经有十七个月之久,陆地上他在堡墙外修起了两道木墙,最外面还埋上了大批木桩。堡内的士兵热火朝天地检查城防,仿佛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旅顺堡北城楼后修起了一座高耸的塔楼,这是旅顺堡的制高点也是指挥部,从这里可以虎视全城的堡墙和堡门。高塔上已经升起了五丈高的指挥大旗,周边还有几面不同颜色的指挥旗和营旗,张盘扫视着全旅顺堡,命令旗官开始测试指挥系统。

指挥旗点向某个堡门的时候,门楼上的守军旗帜也要摇摆一下,这被称之为“应旗”,表示收到了上峰的命令。张盘和黄石目光跟随着指挥旗的方向,城楼的旗帜随即连续抖动了几次,每次都把命令传递到最低的把总旗。

然后就是关于城楼下的部队控制测试,那里的千总在应旗以后纷纷敲打梆子和战鼓,根据高塔的命令上城支援或是在内侧组成战阵。

各堡门的城楼上还有黑色和黄色的旗帜,它们分别是向高塔报告战况的警戒旗和任务执行状况的汇报旗。高塔和旗下都有传令兵,这些士兵可以用来满足复杂的战术沟通需要。

旗帜,是这个时代最重要的指挥手段,远在高塔的张盘不能用将旗指挥具体的士兵,也不可能做出准确的指挥,而各部的警戒旗等更是将官的眼睛。一旦丢失了旗帜就意味着失去指挥,这支部队人数再多,武器装备再充足,都会立刻从军队建制上脱离。

每次点旗之时,被指挥到的部队都迅速的应旗并把命令下传,虽然黄石看不懂旅顺军的旗语,但看张盘面带微笑,想来是准确无误了。每支被指挥到的军官也都在传递旗语的同时,领着部下向高塔方向致敬。

这额外的动作冲着黄石扑面而来,士兵们在督司、守备、千总、把总的带领下,纷纷趁着本队旗帜摇摆时,把武器高高举过头顶并拼命敲打着。旗帜所向处,每个人都发了疯一般地向着高塔大喊。

这欢呼声就像花球一样在军队中传递,热烈的声音和士兵雀跃的身影连绵不绝,让他渐渐激动得都快窒息了。最后一面旗帜完成应旗后,已经被点过名的部队也耐不住寂寞,全体士兵——不管在什么角落,都发出最大的声音来向高塔上的将军展示他们的勇气和斗志。

等到这一片铺天盖地的昂扬结束了很久,黄石才透出了大一口气,才从神驰九天外收回魂魄。等他掉头看身边的张盘时,发现后者虽然还挂着笑,但嘴唇还激动得不停抖动,他看着黄石张了张嘴,发出几个含混不清的破碎音节。

“军心如此,破建奴必矣。”黄石总算说出了一段完整的话。

“正如黄将军所言……”化还没有说完张盘就突然仰天哈哈大笑,长笑中还夹杂着些悲声,笑声最后停下后竟是一声低沉地叹息:“定当与黄将军痛饮建奴之血。”

言迄张盘就恢复了从容和自信,刚才那声透着坚毅的叹息,既像是对辽东死难者许下的保证,也像是对凶残敌人做出的预言。

接下来张盘就和黄石商量了他五百兵的指挥问题,东江镇还没有正式建立也没有正式的本镇旗语下发,所以张盘无法直接指挥黄石的部队。不错,大家都是根据明军的军典来制定旗语的,但个个将领之间都不太一样,加上了一些个人的喜好、习惯后张盘和黄石的旗语就似是而非了。

一面四丈高的客将指挥旗最后被竖在张盘主旗的左首客位,两个将军会用传令兵进行沟通,黄石的士兵被安排在塔下和另外几百战兵一齐当做预备,贺宝刀和金求德将下去领军,而邓肯则会陪着黄石留在塔上。

天启四月十八日,后金军从北山后拖来赶造出的大批器械,旅顺防御战就此展开。

黄石很识趣地远远躲到塔边,这个紧张的时刻可不能去打扰张盘的指挥啊,此外他站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城下的作战。

后金士兵首先尝试拆除木桩,立刻就遭到了堡墙上哨塔的猛烈射击。当先拆城的后金武士全身鼓鼓囊囊的,人人都套了双甲,五十米外泼下的箭雨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除了几个士兵被伤到了手臂外,个别人身上插了几只箭也没有什么反应。明军射了两轮也就停止了,开始换上了钢臂弩机。

弩机装填比较缓慢,和鸟铳发射速度差不多,明军士兵因此一般不喜欢用在野战,但是用来防守倒很是得力,张盘这旅顺堡居然存了一百张这种家伙。

按照明朝的计算方法,砍一刀就算重伤一敌,而射中三箭才算一次重伤。这个黄石也亲眼见过,身披铠甲的武士,中箭一般也是皮肉伤,短时间内不影响战斗力。中三箭的效果确实和砍一刀差不多,而一旦被长矛扎中,不要说人,就是一匹马也废掉了,哪怕是尖锐的木矛也能刺穿人的胸腹,直接伤害到内脏。

钢臂弩机的威力还比不上长矛,但是效果接近刀砍,虽然打不穿后金的盾牌,可是飞行速度很快,后金士兵很难用盾牌格挡。居高临下的旅顺明军一排排发射着弩箭,每次都有十几个后金士兵大声惨叫,丢下盾牌滚翻倒地。

后金士兵尽力举着盾牌,护住自己的头胸要害,拼命扒开木墙上的泥土,合力把木桩从胸墙上拆下来。为了节省射手体力,每个弩机旁都有辅助兵。这些人张开弩机的时候,射手都冷冷地看着城下。

辅助兵给弩机装上铁箭后,射手就闭上左眼仔细瞄准后击发弩机,他们或者兴奋地叫一声,或者失望地叹一口,然后让开让辅助兵们重复原来的过程。

七、八轮射击后,辅助兵们的装填速度开始慢下来,军官立刻示意后排的替补士兵交换工作,后金前队付出上百人的伤亡后,终于在木桩阵上清开一条通道。蒙皮的大车被推了上来,撑开的车顶掩护攻城队继续破坏木墙。

明军纷纷点燃气死风灯,墙头已经准备了不少绑上树脂的大箭,等射手示意瞄准完毕后,辅助兵就引燃大箭,让弩机把火箭钉在车上。

这道木墙距离堡墙只有三十米远,后金士兵不肯出来送死,还是躲在车下不停毁墙,直到火焰吞没车顶之后才一起逃向其他的车下。等待多时明军射手同时放松机扣,把一部分敌兵钉在地上。

前面不停地烧车,后金阵地上也不停开上来新车,守军和城下的士兵开始玩起心理战,明明有的车已经快烧垮了,可是后金士兵就是不跑,有的车顶还没有烧穿,底下的士兵就奔到另一辆后面去了。

黄石看见有个后金士兵瞧准时机,等到明军攒射后立刻发足急奔,向几米外逃去。但一个本打算烧车的弩手及时射出一箭,用燃烧的火团贯穿了他的大腿。那个后金士兵惨叫的同时还挣扎着像爬走,但马上就有弩箭飞去,在他后背上开了一个大洞,趴在地上的尸体四肢还抽搐了半天。

后金军最算在所有的车辆都烧毁前连破两道木墙,看到望台被缓缓推上来,旅顺堡高塔上的黄石又开始怀念广宁的大炮了,他微微别脸叹气的时候发现身旁的邓肯也在微微摇头。

“邓肯先生有什么想法么?”黄石压低了声音问道。

“城堡修得太粗糙了,这种堡垒在我们泰西已经被淘汰一百年了。”

邓肯环顾四周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黄石也扫了周围一圈——都是自己人,他抽出腰刀递了过去。

邓肯也不推辞,用刀尖轻轻在地上画了起来,是一个棱堡的大致草图,星状的外墙掩护着同样呈星状的内璧。

邓肯用刀点着地面:“就是这样——攻击者无论从任何位置进攻,都要遭到正面、侧前、两侧和侧后的攻击。刚才敌军的防御车是没有任何效果的,世上没有任何防御车能掩护来自七个方向的攻击。”

黄石盯着棱堡的草图看了一会儿,确实是绝妙的设计,不过外堡墙的尖锐突出处似乎是个突破点。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后,邓肯严肃地用刀尖在地上拖出了一条竖直的白痕,从尖角贯穿到内璧:“突破到这里么,有什么用?正面是没有入口的坚固内璧,而且这样背后就会有两道外墙,攻击者要遭到八个方向的攻击。”

邓肯跟着又横画了一杠,把棱堡外墙的尖角削去顶端:“攻击这个位置的时候,也会受到正面和两侧前攻击不用说,和旅顺堡今天的情况相同。就算破坏了一段外墙,对防御方来说也没有任何损失,敌军始终暴露在几面的夹击之下,堡门的防御更没有丝毫的减弱。”

(第15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16节坚守

黄石和邓肯抬起头的时候,明军射手正勇敢地迎战推上来的望台,他们身边的辅助兵也都高举着盾牌,挡在射手的身前。

望台借助高度的优势,给后金方面的弓箭手提供了更多的掩护,明军的辅助兵则只能用血肉之躯来保护那些珍贵的射手,有些辅助兵已经中了好几箭,仍然勉力坚持到后援上来才挣扎着退下。

城下后金军笨重的攻城梯塔也爬了过来,堡内明军也在准备火罐,一队士兵已经抓起了家伙准备上墙。

梯台逼近堡门以后,战斗就进入了白热化,墙后排的明军士兵纷纷抽刀戒备,准备和登城的敌军厮杀。而随着望台对明军射手的压制,后金弓箭手也趁机涌到城下,开始试图掩护登城的士兵。

不断有明军士兵在城头短促助跑,竭力把油罐朝着望台和梯塔扔过去,东江军官也一直在观察着效果,指挥弩机把火箭朝着那些被足够多油罐集中的目标发射过去。

这景象让邓肯又一次大发感慨:“你们大明的士兵非常勇敢,令人钦佩,这样好的士兵在泰西也不多见。”

这话一如既往地让黄石听得很开心。

堡门处传来沉重的撞击声,黄石知道那是冲车正在试图破坏门闩,高塔下的明军开始排队,上百名明军士兵不一会儿就列好队形,一个军官不急不躁地给他们每个人轮流敬上壮行酒,他们准备出城去拚死破坏攻城器械,这种有去无回的工作张盘自然不好意思交给黄石的部下,也没有几个主将敢把这种任务交给客军。

出发前首先是火力掩护,张盘的红旗把命令传给城头,那里的军官立刻组织打击,几百名明军士兵立刻前冲,探出头攻击城下的敌军阵型。不过第一次的协调有些混乱,因为不是同时探头攻击,后金军早有准备的掩护弓箭手们杀伤了不少分批涌上明军士兵。

旗帜把失败汇报回来,张盘只好下令再来一次。

这次效果很不错,几队明军几乎同时探头,把沸水、热油泼下,接着是大木和滚石,最后探头的一排弓箭手还进行了一次瞄准射击。几个明军军官一直捂着头盔,小心地透过城垛往下窥探战况,他们这次几乎是同时向后拼命挥手,示意时机已到。北门的旗帜马上汇报了最新战况,同时继续加紧打散城下的敌军队列。

高塔就命令内侧的明军出战,梆子响起后那些士兵纷纷像黄石见过的赛跑运动员一样半蹲下,堡门才刚刚拉开,他们就怒吼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了出去。黄石看见他们立刻和涌进来的后金士兵展开厮杀。北门的观察军官汇报得很准确——城门前的敌军凌乱不堪,立刻就被明军推了出去。

保卫堡门的士兵竭力推着两扇大门,把它们重重地在突击队的背后关上了,割断了黄石的视线。北门的旗帜似乎不断地报告着战况顺利,黄石虽然看不见城门口的交战,但墙上的明军已经开始从容地攻击城下,目光中还有两个靠的很近的望台被推倒了。

这队士兵给城上的明军争取了很久的自由射击时间,更多的望台和梯塔被击中燃烧,后金的弓箭手似乎也被驱逐开了相当一段距离。很久都没有弓箭射上城楼,明军越来越自如地探头攻击,黄石注意到后金望台上的射手也纷纷把注意力集中到堡门外侧。

堡门又一次传来撞击声的时候,黄石觉得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高塔下又有上百个士兵走出来排队,他们列好阵以后辅兵就挑来了酒桶,领头的军官开始给他的属下士兵敬壮行酒……

明军的战术一向是用士兵作肉城墙保护大门,借此取得较好的交换比,一般来说是在大门外放上士兵,偶尔打开城门进行补充。但旅顺堡士兵并非很多,现在张盘存心要消耗后金的攻城器械,所以每次都要放近了再打。突击队出去后堡门就绝不会再为他们打开,这一点从上到下每个官兵都知道。

黄石看着那些士兵一个接一个仰脖喝下那碗烈酒……这就是一条忠勇的性命的代价么?

咣当,喝完的士兵奋力把酒碗摔碎在脚下,然后虎虎有生气地抹了抹嘴……哦,还要加上一个碗。

到第一天结束的时候,后金千辛万苦拖来的攻城器械就报销了八成,旅顺堡明军人人身负家仇,战斗意志高涨得近乎疯狂,这大大出乎后金方面的预料。

黄石部始终没有出击,客军到底能不能和旅顺主军一样舍死忘生的作战,黄石自己也不是非常有信心,毕竟他们在这里没有要保卫的亲人和财产。

第二天下了场小雨,后金军暂停了进攻,冷兵器时代这种天气几乎无法进攻,因为进攻方的弓箭在雨中根本无法使用,而防守方至少还有滚木和大石。

黄石来到这个时代以后才发现,如果说大雨会让火器击发率大大下降的话,那同时更会让弓弩彻底成为废铁。历史上的严格训练的英军利用大檐帽和棉纱,大约可以保证豪雨中四成的火枪开火率,火炮因为有火门盖甚至可以达到七成。但冷兵器的弓箭一成也保证不了,威力巨大地步兵弩在豪雨里甚至只有二十米射程。而且这跟训练无关,浸湿的弓弦和弓体一旦受潮就啥都不是了,晴天一石弓雨天只要用三分力就会损坏,更大的力量就会直接报废。

旅顺明军纷纷把弓弦取下来小心保存,直到傍晚雨停后再擦干装回去,后金军这天则把损坏的器械改造成云梯。

第三天后金军分散开从各个方面进攻旅顺堡,试图寻找守军的薄弱环节。张盘当机立断组织部队反击,利用内线作战的优势,不断从三个堡门杀出以打乱敌军攻击步调,并赶在大股敌军增援前撤回。

黄石此时已经和张盘站在了一起,因为张盘感觉他的反击兵力有些不足,打算利用他不太熟悉的黄石部了

“那里建奴兵力薄弱。”一个亲兵指着远处墙上的一面旗帜叫道。

张盘眯着眼看了一下,又看了看北门城楼的旗帜,掉头对黄石说:“黄将军,有劳贵部了,请令二百兵出北门,前往那里破坏云梯。”

黄石立刻派近卫去通知贺宝刀,一彪人马就浩浩荡荡地向着北门开去,堡门守卫也根据命令及时打开了城门并进行掩护。

张盘对他们的战斗力不是很放心,黄石也不知道表现的如何,两个人都捏了一把汗,直到旗语传过来以后张盘才如释重负:“强将手下无弱兵,这么快就打散敌军了。”

“敌援!”一个亲兵又叫了起来,旗帜指出有大股敌军机动兵力正向贺宝刀的地点开去。

“让北门鸣金,同时从西门出击。”张盘飞快地下令了。

那队出击的部队回来后,黄石看见士兵们纷纷坐倒在地,或者开始喝水饮马,只有一个骑士笔直冲着高塔驰来。

“某乃东江游击黄将军麾下练兵千总贺宝刀,”那骑士在直奔到高塔前才猛得勒定了马,把一面旗帜狠狠地掷到了两位将军脚下的地上,跟着又扔下一颗头颅:“某夺得大旗一面,斩佐领一人。”

贺宝刀和金求德的士兵和其他几队明军轮番出击,贺宝刀再次归来的时候又高举着带回了一面旗帜:“某乃游击黄将军麾下练兵千总贺宝刀……”

第三次回来的时候黄石和张盘脚下有两个人头在乱滚:“某夺得大旗一面,斩首两级!”

又一次出击……“某斩首一将,夺旗两面。”

天黑前最后一次叫贺宝刀回来时,张盘和黄石都紧紧盯着他要出现的城门,果然,一马当先的贺宝刀又冲到黄石和张盘面前,这次满脸血污的贺宝刀再次举着抢来的军旗大喊,有力地向两个将军行了个军礼后再一次把它投掷到黄石脚下。

高塔上下的士兵、亲兵们每次在贺宝刀报出名号、投下军旗后都会齐声喝一声彩,这次除了黄石和张盘两人外,剩下的军官也跟着一起叫好。

“千总?!这样的猛将……”又惊又喜的张盘这次终于让心里话脱口而出,但才说了几个字就意识到不妥,指着贺宝刀的手臂还停在半空。

黄石还是微笑不语,但他身后的亲兵已经对张盘侧目而视,脸上都微微露出怒气。自知失言的张盘干笑了两声把手收回,气氛一时变得十分尴尬。

“我认为他还不可以提升,张将军要为他抱打不平么?”黄石开了个玩笑来化解这场面。

“哈哈,正是。”张盘也借坡下驴,嘻嘻哈哈地笑道:“虽然是黄将军的地盘,但我路见不平,也是要拔刀相助的。”

黄石注意到张盘的目光一直恋恋不舍地在贺宝刀身上打转,表情也显得很是微妙。

(第16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17节族权

当夜后金军就烧毁了云梯后撤二十里扎营,旅顺军凌厉的反攻让他们意识到明军还有余力,简陋的云梯是肯定不行的,分散兵力全线攻城更是会伤亡惨重。要想攻下旅顺还得重新打造攻城器械,而且要比上次多得多。

敌军虽然退去,但很快探马就来报告后金军没有离开多远,看样子还会开工制造器械,所以旅顺也没有太多的喜悦气氛。巨大的压力稍微松懈后,明军士兵不小的伤亡也让士气有所低落,张盘下令犒劳军士并摆下庆功宴。

黄石作为客将坐了左边上首,张盘则按规矩占了右面主位。开始一切还好,但等张盘喝高了以后就不行了,觊觎的眼神不停地在贺宝刀身上打转转,让黄石心里也微微有些不痛快。

既然是军宴,酒过三巡后各个武将自然纷纷献艺,一会儿后贺宝刀就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跳出来说要表演枪术给两位将军助兴。

张盘闻言大喜,立刻让亲兵按照贺宝刀的要求送上一个木人,上面在咽喉、小腹和心口画了三个红点。

“杀!”

“杀!”

“杀!”

贺宝刀连续大喝着突刺出三抢,枪枪快逾闪电、力透木人,全都毫厘不差地扎在红点上。在场的武将都自知绝对没有这个水平,就是慢慢刺也做不到贺宝刀这种准头,一时竟是鸦雀无声。

张盘走下座位检查木人去了,黄石对贺宝刀的武艺倒是非常有信心,就冲着他微笑了一下,贺宝刀感觉自己给长官挣了天大的面子,满脸的傲气下也忍不住透出喜色。

看过木人以后张盘就大声喝彩,他手下的武将虽然感觉面上无光但也都暗自佩服,一时之间给贺宝刀敬酒的武官把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黄将军,贺千总这种好汉你是从什么地方觅来的啊?”张盘回到座位上就开始询问贺宝刀的来历。

黄石简略地说了一下,听得张盘眼红不已,觉得这家伙真是有狗屎运,随便从大街上都能捡到宝。黄石并没有提到贺宝刀初次见面对他的侮辱,也没有提及这厮的傲慢和不敬,并非出身封建等级社会的黄石对这些看得并不是很重,所以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黄将军,”张盘终究只是个年轻的将领,喝多了酒心里也就藏不住话了:“张某愿意拿一百副铠甲,三十匹好马换贺千总,黄将军可愿意割爱?”

这个问题很不礼貌,按说不该这么直截了当的询问,总要给别人一个婉拒的机会。但是张盘既然不拐弯抹角地试探一番,那黄石也就很不好回答了,当众落了别人的面子影响同僚感情,更何况他已经拿了张盘不少东西。

他正沉吟着婉转一些的语句时,张盘也看出他是不愿意,心里已经后悔太莽撞了。可是话已经出口也不好收回,张盘又确实喜爱贺宝刀,就一狠心咬牙说道:“张某还有三个歌姬,一并送给黄将军了。”

那几个歌姬确实深得张盘宠爱,交出这个礼物也算是让张盘“倾家荡产”了。女人在明朝本来就是私人财产,所以张盘这话并非不合道理但却很得罪人,把黄石听得很不舒服,暗暗觉得张盘未免把他看得也太低了,就好像他黄石是个贪财好色之徒似的——看来张盘这个武夫真的不太会说话。

“某又不是什么奴婢,哪里有换女人一说?”

还不等黄石出言拒绝,贺宝刀就在下面怒气冲冲地嚷起来了,周围的众人个个色变。张盘只是要黄石同意他到旅顺军前效力,并非说要把他当作家丁奴仆,贺宝刀就算不愿意也该承张盘一个人情,不想他却恶语相加。

“贺千总,住嘴。”黄石叫了一声,从军规来说还是贺宝刀的不对,两个将军讨论部将前程的时候,他本也没有插嘴发言的权利。

“张将军……”

黄石吸了一口气就打算直言,但张盘却笑起来了:“张某一生不服于人,但这样既忠且勇的部下,也只能咽着口水恭喜黄将军了。”

“不敢。”花花轿子人抬人,黄石也赶快恭维了张盘的手下一番,然后……

“贺千总,给张将军赔罪。”

贺宝刀端了一大碗酒单膝跪在两个将军面前:“卑职无礼,请张将军海涵。”

张盘带着惋惜的神色受了这一杯:“黄将军,张某不得不旧话重提,贺千总忠心耿耿,又立下不小的功劳,实在不该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总。”

“大人会在合适的时候提拔某的,某并无怨言。”贺宝刀再次插嘴说话。

“你又多嘴,下去。”黄石轻声喝斥了一声,贺宝刀默默退下。张盘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这两人,不知道这种忠诚是怎么被黄石捞到手的。

其实黄石心里也不清楚,脸上虽然不动声色,暗地里正却在琢磨和张盘一样的问题,幸好在山海关招妓那次他已经见识过了贺宝刀的勇猛,不然简直会有别的想法。

其实贺宝刀并非不知道自己一次次在军议中接下茬是失礼,也知道自己屡次和长官唱反调是大忌,只是贺宝刀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而已,在贺宝刀的印象里黄石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痒地喝上声“住嘴”。

贺宝刀也知道自己这份脾气到了别人手下就吃不开了,不被憋死也被拖出去打死了,他觉得自己的长官黄石是个很奇怪的人,很少摆长官的主君姿态不说,还常常喜欢辩论一番。

原本在广宁初次见面前,贺宝刀觉得黄石有点儿忘恩负义,但身为高级将领的黄石能容忍贺宝刀这个小兵的冒犯,不能不说是非常有雅量,更何况贺宝刀也知道没有黄石回师平叛,自己多半就死在广宁叛乱中了。

每次下命令时黄石总是自然而然地尽力和部下沟通,争取让部下能理解自己而不是蛮横地强迫,不要说贺宝刀和杨致远,就是金求德和赵慢熊也早因为这种交流而升起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黄石作为现代人还不习惯封建社会,让他总想以理服人也很能容忍部下的不敬和玩笑。如果说皇太极还有做作的成份在内,黄石对部下的礼遇则完全是自然流露,因为内心的平等思想已经是根深蒂固。他不觉得被地位卑鄙的人冒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更不把属下看成走狗家奴。

所以皇太极足以让别人甘心死一百遍的折节下交对黄石没有毁灭性的效果,但黄石的部下很吃这一套。

宴会散了以后,黄石把贺宝刀叫了过来:“我还是不会提拔你,你可知道原因么?”

“属下不知道。”贺宝刀飞快地回答,听得出来他语气里还是有怨气的。

“今天你亲手砍下了几个首级,我猜那几面旗子也是你亲手抢来的吧?”

“正是。”贺宝刀大声回话。

“这就是我不提拔你的原因。”黄石觉得贺宝刀做个千总很得力,能极大地激发身边士兵的士气和斗志,但是……

“今天我把几百人交给你,你冲在第一个,如果有一天我身为大将,让你统帅万军估计你还是要冲在第一个,还是不会像赵慢熊一样躲在后面指挥。所以我宁可提拔他那个懦夫,也不会提拔你,如果你能……”

“属下不服!”贺宝刀怒气冲冲地争辩起来:“我贺家作为大明边将已经有二百年了,祖祖辈辈都是杀敌在前鼓舞军心,代代都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

他说得不是谎话,但这种军队不是黄石设想的军队,他换了个话题:“今天你的枪法非常出色,我想你们贺家一定有特别的训练方法吧?”

“不错。”

“我想你把这套方法教给全军将士,最好能详细地写下来……”黄石觉得好的技巧当然要尽快向全军推广,练出一支精兵怎么也是贺宝刀大大的功劳吧。

正要开条件的黄石被贺宝刀打断了:“属下不能这么做,请大人恕罪。”

黄石很惊讶地问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一个很自然、很合理的要求啊。

“我们贺家作为世袭秦军将领已经二百年了,代代为大明抵御东虏,殁于边事的族人不计其数……”说着这种惨痛历史时贺宝刀居然还在微笑,语气也十分激扬:“某小时家人就一再叮嘱,我贺家这二百年富贵,靠的就是这一杆六尺长枪,掌中的三尺白刃。”

“大人对属下的恩情天高海深、杀身难报,就是为大人死在疆场上属下也绝无怨言,身为练兵千总属下对士兵的枪法自然也会加以指点。但族中流传的这些诀窍乃是我贺家安身立命的根本,绝对不可外传泄露,请大人明鉴。”说完贺宝刀就抱拳躬身,再不出声了。

(第17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18节劝降

这封建思想黄石很不以为然,一家一姓闭门造车地摸索效率很低,而且也很容易失传,无论从发展还是保存的角度看,打破封建壁垒把知识共享才是高效和科学的。

贺宝刀恭恭敬敬地弯着腰,身体一晃不晃。

“既然如此,我不勉强你了。”

黄石知道在这种固执的良家子弟面前,终究还是无话可说啊。

第二天旅顺堡又开始忙碌起来,大家都知道后金军队还是会回来的,而且新的一场战斗会比上次更为激烈。

既然贺宝刀不肯合作,那黄石就只有再找邓肯商议了,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照搬的泰西经验。这个本来是黄石的第二选择,因为他已经和邓肯交谈过很多次,这个泰西邓洋人的长处似乎在建筑和火炮上,对肉搏步兵的了解不是很多。

黄石带着邓肯还有其他几个部下边巡视边谈天,看到不少明军士兵磨刀的时候,邓肯大发感慨:“我一直认为刀剑是佣兵土匪的武器,官军应该使用的是长矛和火铳。”

“鸟铳?”贺宝刀嗤了一声:“那东西不好用。”

“为什么不好用?”邓肯飞快地反问道。

“这旅顺堡就有一百多只鸟铳,如果好用你以为我们大明不用么?”金求德也开始在旁边搭腔,张盘让黄石的士兵去挑装备的时候,金求德在库房看见了一大批鸟铳,不过他一杆也没拿。

黄石听了也来了兴趣:“鸟铳为什么不好用?”

“炸膛,每开四、五发就要炸一次,所以士兵都不喜欢。”

明朝配备给士兵大批火器,士兵们比较喜欢的是三眼、快枪这些武器,一窝蜂也还可以,但是鸟铳基本是统统锁入库房,这东西枪管很长,对加工工艺的要求比较高。明的匠户也是下九流的身份,他们的手艺也都是那套父子相传的封建传统。

所以明的鸟铳炸膛率极高,士兵靠近脸部发射时,一旦炸膛不死也要残废,所以大明工部虽然为辽军制造了数以十万计的鸟铳,但这些装备的下场就是扔在仓库里生锈。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中,满清士兵对鸟铳也是敬而远之,宁可去舞刀弄枪也绝对不碰鸟铳一下。

听完了这些介绍,黄石只是默默无语,邓肯却暴跳起来:“这是犯罪!让英勇的士兵白白丧失性命,监督鸟铳制造的官员统统应该被吊上绞架!”

邓肯口中的“英勇士兵”在明朝的士大夫眼中不过是贱民和罪犯,更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明朝武人地位如此低下,待遇差也是顺理成章。

“先不说鸟铳了,”黄石安抚住激动不已的邓肯,把话题又扯回原处:“我们可以先训练长矛兵,你说刀剑无用?”

“是的。”邓肯一本正经地回答:“官军不是土匪,拿把破刀就上去乱砍太不成体统了。”

黄石把目光投向了贺宝刀,后者也点了点头:“有道是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对付山贼弓箭还可以。但是对付建奴这种身披重甲的骑兵,除非是脸面咽喉,否则十几箭射不死也不奇怪。而一个人被砍三刀,就算甲厚不是重伤,流血也去了半条命。至于长枪……”

贺宝刀站了个马步,分开双臂在空中虚握成拳,作了一个突刺的动作:“杀!”

收回手脚后贺宝刀叹息了一声,就仿佛刚刚宰了一个人那样的满足:“这就可以割首级了。”

“不过……”

就在黄石开始沉思贺宝刀这番意见的时候,说话大喘气的贺宝刀又狠狠噎了黄石一句:“如果是碰上盾牌手就不行了……”

贺宝刀再次现场表演,他左手护胸表示一个盾,用慢动作下移到腹部:“某用盾牌震开枪尖……”

跟着又是慢动作跨上一大步,右臂从肋下反抡了一个大圆到前胸:“又一颗首级到手了。”

“长矛可以结成阵。”邓肯脸红脖子粗地开始反驳。

“我们也可以结成盾阵。”贺宝刀摇着头收起了架势:“别以为就你们泰西人聪明,我们大明军人都是傻子。关键还是看个人的武艺,枪术好就是枪赢,刀法好就是刀赢……”

黄石捏着下巴想了很久:“你再把动作做遍给我看看……慢慢地……重来……再慢一点儿……再来一遍……嗯,我知道了……”

黄石严肃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下了命令:“等打完这仗,金求德你去换下武器,刀和盾牌我们不要了,都换成枪。六尺以上的长枪。”

看到部下满脸都是不解,黄石也不打算现在就说明想法,毕竟这还需要艰苦的训练:“如同贺千总所言,枪术好就是枪赢,毕竟枪的威力大而且先动手。我军还是要勤练枪阵,所谓先发制人嘛。”

不等其他军官反驳,邓肯就急不可待地说道:“还有那些鸟铳,我想亲眼看看。”

“好,我回来去和张将军要,反正这个东西他们也不用。”黄石满嘴答应了下来,放在仓库的鸟铳和废铁没有区别,这个顺水人情张盘应该不会不给的。

“回到长生岛,我们就要刻苦练兵,邓肯先生虽然是泰西人,但我希望你们能和他同舟共济,不分彼此。”

“遵命!”明朝的时候,汉族人看白种人还比较顺眼,泰西人对大明的谦卑态度也让他们没有什么恶感,就是贺宝刀也不认为邓肯是个残暴的蛮夷。

“邓肯先生,回到长生岛后,就帮我好好锻炼长枪阵吧。”

邓肯信心十足地保证说:“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的。”

黄石一心想把士兵都训练到贺宝刀的技战水平,虽然贺宝刀扬言不会透露家族的诀窍,不过黄石倒也不认为是完全无法可想,思想可以慢慢转变,不是说温水煮青蛙么……好吧,这故事已经被贺宝刀证明是谣传了,不过黄石觉得这道理还是对的。

鸟铳的问题一说就成,张盘果然对那些垃圾也没有什么好感,他许诺黄石可以在战后把库存的统统拿走。黄石笑着道谢的时候,张盘也被他的乐观情绪感染了,两人一时间都忘了后金大军还在二十里外赶造攻城器械。

说曹操,曹操到,两天后便有一队骑士策马前来旅顺堡下,在门外高喊是派来的使者。接到通报的时候张盘正和黄石商议守城问题,张盘闻报后沉思了起来,脸上也慢慢露出笑意:“黄将军怎么看?”

“夫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建奴士气已泄是定而无疑了,所以我估计派人来是想劝降我们。”黄石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出了一口气,后金军士气有所低落实在是个好消息。

第一次攻城的时候后金上下都以为可以一鼓而下,自然人人奋力登城。现在将官已经没有了绝对的信心,那士兵自然也会思考退路,对胜利的前景有些悲观看法,这样战斗力自然大大低落。只要再胜一仗,后金军必然气沮至极,普通士兵也就再也没有信心攻击了。第三仗是不可能有的,对方也不愚蠢到在士气一片低落的时候来送死。

张盘也是抚掌大笑,就如同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了前方的光明:“建奴这次派人来可是打错了算盘,这不是等于告诉我军全体官兵——胜利就在眼前了么?”

旅顺经过一番血战,将士们都知道后金大军必然还会前来,如果说一点儿也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将为兵主,如果各级军官都斗志昂扬,士兵自然也会更加振奋。

“让使者进来,”张盘急不可待地下令:“快快聚集军官,让他们都来听。”

在大厅上黄石还是站在了客将的位置,后金使者进来以后递上书函,还按照后金的礼仪打了个千:“小人拜见明国张盘张将军。”

然后冲着黄石也是一下:“小人拜见明国黄石黄将军。”

张盘也不理他,指着师爷高声叫道:“念!”

师爷摇头晃脑地念了起来,果然是招降的书信,条件还很是优厚,旅顺上下官兵不但可保性命财产,还人人都有赏赐。

厅中的军官开始人人绷着嘴角,手握刀柄肃立,但黄石却听得扑嗤一声笑了起来,张盘似乎有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见两位将军都开始发笑,厅中的将领们也一个接一个地放松了面部肌肉,此起彼伏的笑声越来越响。

师爷念完了书信以后,张盘冷笑着对后金使者说:“你死到临头还不醒悟么?”

(第18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19节对策

张盘说完就伸手向师爷要信,那师爷也很有几分喜剧演员的天赋,把信件捧着递上的同时,还满脸诚恳地假意劝说道:“这条件真是优厚了,东家你要三思啊!”

看到师爷装出来的那幅一本正经的表情,满厅的将领们齐声发出雷鸣般的狂笑,就连黄石和张盘也不例外,这声音好似要把屋顶的瓦片震落一般。

那个后金使者脸色有些惨白,但在一片哄笑声中仍然沉声问道:“不知将军为何发笑?”

“也让你死的明白!”张盘挥手画了一个圈,把屋里的众将官都包到了园里,然后才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屋里的人,包括我这个师爷在内,本都是辽东的平民百姓,有家有口安居乐业,就算你们建奴赔得了我们的田土财产,难道还能还给我们父老亲人么?”

说这话张盘就抖手把信扯了个粉碎:“区区几个银钱,等我们杀光了建奴,难道自己不会去拿么?”

自知必死的使者冷笑着大声反驳:“两位将军虽勇,但我大金铁蹄所向,无坚不摧。”

“来人,把他拉出去杀头!”

卫兵上前捆住后金使者时,那人倒也没有反抗,他奉命来旅顺的时候,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下场:“在下只是个卑贱之人,两位将军却享大名,岂不闻‘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建州叛奴,也敢自称敌国?”张盘哼了一声。

士兵把使者拉下去的时候,他犹自昂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三日后我自会在九泉下恭候两位将军,还有厅中各位……”

古时交战双方的使者一般都是大胆之人,不然很容易就堕了本方的威风,这个使者从头到尾都言辞慷慨,更没有撒泼一样的痛骂,这让黄石微微有些遗憾,毕竟将官们如果能看见一个敌人临死的丑态,更能激发他们的鄙夷之心。就是黄石自己而言,面对使者这样镇定的表现也稍稍有些敬畏之感。

使者背后的两位后金卫兵始终一言不发,等使者被拉走以后,张盘皱着眉头说:“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黄将军和我张盘,必在旅顺等你们建奴来送死。”

“张将军的意思我们自会带到,”右手的一个后金士兵用汉语大声讲道:“敢情将军送还首级给我们,也好交给他的家人安葬。”

“如此……可以。张某素来敬佩勇士,他虽是蛮夷,但不会让他在地府作无头之鬼的。”

根据张盘的命令,使者的首级被挑在旗杆上展览给全旅顺,然后装进了一个木匣,连同尸体一起交给同来的后金士兵带走了。

“来日交战之时,吾等再向两位将军请教。”后金卫队离开的时候仍然彬彬有礼,士气显得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昂。

旅顺众将都哈哈大笑,明军的战意也十分强烈,自然就把这话当作笑话听,张盘和黄石也不会降下身份去难为几个小兵。

等军官们散去,张盘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黄将军有何打算?”

黄石也还以同样的一笑:“张将军智珠在握,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两个人对视片刻,同时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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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关。

锣鼓声被敲得震天响,还有两人在放鞭炮。

门口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艳羡的神态,还有几个童子也被家大人举在肩上看热闹,让他们感受一下读书人光宗耀祖的气氛。

在这一片崇敬的目光中,一个年轻人在昂首阔步踏入大门,厅前还有不少前来道贺的邻居老人,他一抖官服从容向着高堂上的父亲跪倒,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响头:“父亲大人,儿子仰仗祖宗之德,侥幸中了。”

……

“大哥,你不打算再去京城考进士了么?”

“不去了,我们家是辽籍,不能在辽地做官,进士必须去外地,所以举人正好。我已经向辽东兵备佥事袁大人投书了,袁大人告诉我觉华县有个县丞的缺,我可以去上任。”

“觉华县?”

“小妹你不知道,宁远堡已经修筑了快一年了,在袁大人的督促下眼看就能完工了,觉华岛刚刚设县,县令也已经在路上了,可是本地没有举人愿意去险地做县丞。”

“大哥你难道想一辈子作县丞么?”

“将来……小妹啊,我们家六代前不是陕西同州人么,也许可以得到同宗准许迁回祖籍去。”赵家大哥经过父亲同意,刚刚把名字改为引弓,决心在辽西防线上为官。

“父亲……”

“过去这么多代了,父亲和本家修好也没有什么了吧。”六代前赵家本是陕西籍,赵家先祖出任辽官以后和宗族闹了些不愉快,身为朝廷命官和族长有矛盾,按照大明律就是蔑视人伦罪,被罢官后赵家祖先索性也不回老家挨整,就在东北读书传家了。

同州本家这代也出了个秀才赵敬之,还是同州府院试第一,赵引弓才考上举人本家就恢复了书信来往。虽然从现代血缘观点上看他家早不是陕西人了,但在大明只要他还姓赵,就不能不客气对待出身的家族。

……

第二天凌晨,天色还是一片漆黑,赵引弓就收拾好包裹准备离开。

“二弟,小妹,父亲、母亲大人就靠你们照顾了。”赵引弓急不可待地要去辽西边疆报道,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轻声说道:“小妹,你多陪陪母亲,大妹的事情过过就好了。”

“大姐太不谨慎了。”赵家小弟叹了口气,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他姐姐就和邻家几个姑娘乱说话,结果自取其辱不说,还让别人看全家的笑话。

“小妹知道了,大哥放心。”小妹妹也知道母亲心里很烦,姐姐匆匆出嫁以后,现在婆家那边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姐姐婆家觉得儿媳是个疯魔的女子,对她姐姐也不是很好了。

赵家小妹愤声说道:“那个家伙当真可恶!”

“小妹你以前说得不错,他本来就是天性凉薄的人啊,可惜大妹不听你的话。”赵引弓也叹了口气,听说大妹妹生活得不快乐以后他也很伤心,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些丘八就没有好东西!”赵姑娘恨恨说道:“明明是他故意撩拨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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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辽东旅顺堡。

“禀两位将军,探马来报,建奴正在给器械上木轮……”

黄石和张盘聚精会神地听着报告,后金军队几天来打造了不少攻城器械,昨天傍晚就开始乱哄哄地准备拔营出发,今天子时才过就开始套马了,显然又要向旅顺开来。

两个人马上开始商量对策。

“张将军毁书斩使,大大激怒了建奴,他们昨天才造好器械,今天就急不可待地来进攻,一点儿也不体惜马力和体力,哼,这就已经败了一半了。”黄石首先开腔,所谓将不因怒兴兵,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打造的望台和梯塔是上次的三倍,这样大部分马匹都要去拉车了。”张盘咬着牙不停地冷笑,他故意告诉几个后金士兵要死守旅顺堡,果然后金军就拼命地打造攻城武器,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抛去拉车的人力,建奴也就还有不到两千战兵可用。”黄石和张盘已经算了不下十遍了,两千可以自由机动的骑兵已经是最悲观的估计了,其实可能连一千五都没有。

“南北山!”张盘用力地在地图上一点,这里是后金拉器械来旅顺的必经之路,其他的道路不是太远就是太崎岖:“这里有一段拐角,还正好是上坡路,两侧都是山地森林,正是伏击的绝妙之处。”

黄石端详了地图一会儿,道路在那里弯了一圈,两侧还有丛林可以隐蔽行踪,也没有什么开阔地供骑兵冲刺。

“建奴两千兵力要分为前后左右各军,前军最强也就是一半,所以不会多于一千人,昨天还干了一天的活,今天应该还有些疲惫。”黄石双手猛地一拍,历史上的这场胜仗背后,原来有这么多的算计,现在总算是都搞明白了,难得的经验和借鉴啊,这一趟真是收获不小。

“我们只要击溃了建奴前军主力,那中军自然胆寒。”失去了机动掩护部队,攻城器械随时都可能被伏击,明军只要击败前军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黄是越想越是透彻:“就算建奴还是要强行进攻,我们也不怕,他们中军累死累活地把器械拖过来,我军以逸待劳去打这些没有战兵保护的器械,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啊。”

张盘又看了地图半天才抬头:“张某还有近千战兵可用,剩下的千余辅兵也都要拿上武器出击,合起来是两千人,如果只有这些,张某的计划和黄将军说得完全一致。但黄将军引数百战兵来,张某就不甘心如此简单地放过建奴了。”

(第19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20节出击

张盘主张把军队分成两队,以前队半数的士兵伏击后金前军,剩下后队堵在退路上,本来以近千战兵、千余辅兵攻击后金前队虽然富裕,但也不会有太多余力,现在多出了几百战兵,旅顺的实力就好多了,前两日后金在旅顺城下的损失也比黄石原本历史上要大很多。

“前队突然袭击,我军又比建奴人多,肯定可以取胜,后队留作后备,如果前队万一拿不下,后队就立刻参战,这和黄将军说得计划就完全一样。但如果建奴胆寒逃窜,那么我们把他们逼入森林,迫使他们弃马溃散就可以了。”

后金前队如果被击溃就不可能再构成任何威胁了,张盘重重敲了敲南山后面那条路,那是后金中军可能到达的位置:“如果前队顺利击溃建奴前军,那后队就要保存体力,然后径直攻击建奴中军,他们正拉着器械爬山,我军以上击下,必能势如破竹!”

“而且他们的马正拴在车上,仓促间根本取不下来,就是取下来了,也是快累死的马了。”黄石赞叹了一番,补充说道:“多准备火药、油罐,冲进去就开始焚烧他们的马车和攻城器械,让他们组不成战阵,建奴后队也休想放马冲锋。”

“正是如此!张某估计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结阵,不过多准备火药、油罐也是有备无患。”张盘意气风发地站直身体:“这次一定要多抢些马匹回来,到时候和黄将军平分。”

天边已经染上了鱼腹白,旅顺堡像一个嗡嗡作响的蜂房,到处是擦刀抹枪的士兵。

黄石看见贺宝刀的时候,他正在小心地把两把腰刀在篝火上熏黑,这样在月夜或者凌晨下,敌人就不能看见刀光。

“今天交战会是在天明以后了,别人都是擦刀,就贺千总在熏刀,你还真是谨慎。”

“习惯了啊。”贺宝刀头也不抬地把刀反复熏了几遍:“反正这刀已经磨得很快了,万一路上遇到建奴探马也可以用啊。”

黄石对此不是很担心,历史上张盘的伏击不是成功了么。

贺宝刀小心地把熏好的刀插入鞘中,又开始熏他的抢头:“自萨尔浒以来,卑职不知道梦见这天多少次了,终于要和建奴在沙场上见真章了,就是死了也甘心啊。”

“出兵在即,不要说这种话。”虽然明知是封建迷信,但黄石听了还是很不痛快,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

环顾了四周一圈,其他的士兵虽然也很兴奋,但他们总还是显得有些紧张不安。

“是啊,自萨尔浒以来,我们太需要一场胜利了。”黄石一想到这场万人的野战,虽然也是热血沸腾,但也不免有些揣揣。

出发前,张盘也感觉士兵们有些紧张,不少士兵神经质一样地抓着武器,只有痉挛的剧痛才让他们猛地放开,并伴随着低声的咒骂。

张盘命令亲兵宣读命令,凡是和后金没有灭门、杀父、夺妻之仇的人,都可以留下坚守旅顺堡,因为此战需要的是敢死之兵。

众亲兵和军官反复呼喊了很久,东江士兵除了更用力握住他们的武器外,并没有人响应这个号召。

“久闻旅顺堡留下的士兵,人人都是和建奴有深仇大恨。以前我还以为是夸张,没有想到真是如此。”黄石也被这场面吓了一跳。

“张某确实挑选过,不过也没有想到真是这么干净。”张盘似乎也有点意外。

黄石赞道:“军心可用,必然可以大破建奴。”

“久闻黄将军辩才无碍,肯不肯……”张盘指了一下堡门的城楼:“去鼓舞一下士气?”

“这大都是张将军的兵,黄某就不献丑了。”

张盘苦笑了一下:“张某苯嘴拙舌,说不来的,尤其是几千人一起看过来的时候,更是说不来的。”

“那好。”黄石也不推辞,跳下马飞速跑上城楼,两千多士兵很快聚拢在城下望上来,军户的亲属门也竭力向堡门内侧凑过来,想听听传说中的黄石的演讲。

引发自豪感,然后引发使命感,然后让士兵们觉得牺牲是有价值的……

黄石连运了几口气,盘算好注意后终于朗声说道:

“三代圣王,造就我华夏……”

三代之治是儒家治国的理想,君王贤明,言路无碍,官员清廉,百姓安居乐业,没有饥饿贫寒。小民也可以书怨华表,上达天厅,所以世间没有冤狱,没有不平不法……

这个从儿童就一直在听的美好故事立刻让不少士兵露出了迷醉的眼神,每个在底层挣扎的明朝人都幻想着那个美好的时代……

“……我华夏自三代之后,再无盛世,故夷狄窥探中原……”

这话也是儒家的公识,三代以后,顶多只有“治世”,意思就是比乱世强,后世一代代华夏君王做的再好,也比不上三代贤王。在三代之治这面光洁得没有瑕疵的镜子前,任何华夏帝王都肯定会被照成满脸大麻子。“叨逢盛世”只应该是华夏臣子的自谦,而不会被华夏帝王们用来自诩。

黄石以为这种谦虚表达了华夏君王的进取之心,他们也明白自己还有很多不足,同时也体现了华夏之君的自信——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述。比如汉的“文景之治”,唐的“贞观之治”等等,后世的儒家也承认这些“治世”有些接近“盛世”的水平了。

“……弱宋不能自守,竟让我华夏神州陆沉……”

明朝覆灭以前自称盛世的有三个皇帝,其中两个是宋朝的——宋真宗在向辽国屈服后,自称过几天盛世遮羞,其实唐高宗也为类似原因偷偷干过一次,不过这两人后来自己也不好意思说。至于叫嚣了一生“盛世”的宋高、秦桧君臣,千百年来更是华夏笑柄,这种急不可耐地自我鼓吹,正说明他们不敢让后人去评价。

“……太祖高皇帝倡义帜,驱逐暴元,故知夷狄有当灭之期……”

黄石也渐渐沉浸于他的感慨之中,用手抚摸着大明火红的军旗,正是在这面旗帜下,大明士兵用竹竿赶走了蒙古铁骑,推翻了强加给中国的四姓制度……黄石也记得在另外两面红旗下,中国军队一次次对奸淫掳掠的敌人发起反击,保卫了祖国的父老和人民,让全世界都相信——中国绝对不会亡的,永远不会。

“……夷狄虽猖獗一时,但中国有必伸之理,就让这转折从今天开始吧,就从我们手里开始吧……”

黄石忘情地说了很久,他来自的时代有很痛的回忆,结果他又到了一个更痛入骨髓的时代,一时间这些情感都融合在了一起。

他不是不知道民族主义是一把双刃剑,每一边都同样的锋利——如同他来自的时代,民族主义给中国带来了独立,让中国人敢于挑战任何强权,但也让中国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但他个人以为,民族必须能先站起来,而后才能谈包容。

城下的士兵静静地听着,黄石知道今天很多人会死去,这些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我们会流血,建奴也会流血,我们会死,建奴也会死……”

黄石深深吸了一口气,注意到每个人都紧张地等着他的下文:

“但我们的魂魄有华夏的香火可以享用,有子孙供奉的牌位可以牺身,而建奴没有!”

在汉摩拉比法典已经埋在沙子里千年后,在埃及人把金子塔种得跟树林一样的时候,华夏的祖先还只不过是黄土高原上一个万人的部落,但从传说中的三代开始,华夏一步步把整个东亚纳入版图,子孙繁衍、生生不息。

“诸君努力!”黄石扶着身边的旗杆,情绪激动得久久不能自已——今天,我是明朝意义上的华夏人了吧?

说完以后士兵就纷纷整队出发,如长蛇般蜿蜒开向灰蒙蒙的天际,大地尽头的山峦在夜幕中闪动着狰狞的身影,明军浩浩荡荡地前行,每个士兵都准备去接受在那里潜伏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就如同这眼前的迷雾景致一般充满了未知和凶险……

每个走过堡门的士兵都如同初生的婴儿,使出吃奶的力气尽力高呼,一声紧跟着一声:

“圣上万岁!”

“大明万岁!”

……

天启三年四月,后金万骑南下攻旅顺,旅顺三千辽东明军浴血奋战,堡门前敌我尸相层叠……

后金军三日不克,遂后退二十里,遣使劝降……

旅顺守将张盘毁书斩使,后金军盛怒之下再攻旅顺……

张盘、黄石倾旅顺全堡出击……

两千余东江官兵与后金军大战于旅顺堡外南北山……

是役,明军大捷!

(第20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21节归去

上百座巨大的望塔、梯台被推得东倒西歪,不少正在熊熊燃烧,战斗中明军没时间去救马,后金军也没力量去救,所以大批战马就此被活活烧死。

“再派探马。”黄石让贺宝刀不停向北侦查,免得被后金军杀个回马枪。夺取战场后,明军士兵就开始搜集战利品,把无人认领的尸体首级割下来,顺便翻翻有没有银两铜钱,这工作不耗尽他们最后的一丝体力是不会停止的。所以包括黄石的部下在内,大多数明军士兵都疲惫地坐在地上喘气。

探马一波波返回,他们看见只有汹涌北逃的敌军背影,一路都是遗弃的旗帜和跑到吐血的死人。

“赢了。”黄石叹了口气,一颗心总算是放平了。

……

方才后金前军被打散后,中军目瞪口呆地看着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眼前的明军,他们的武器盔甲大多还装在大车上,战兵和辅兵混杂在一起毫无军队建制可言。面对旅顺军的急袭,疲惫不堪的后金中军转眼间就是一片大乱,个别勇猛的士卒忙着扔下缆绳去穿甲取枪,更多的人发一声喊就向后四散逃窜。

等到明军纵火焚烧辎重的时候,后金军就彻底陷入混乱了,有的军官想反击,有的军官想结阵防守,还有的想后退重整,而自在这一片大乱中后金官兵早就是上下解体,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

从高坡上冲下的明军士兵一边纵火一边大砍大杀,后金军就此土崩瓦解,蜂拥北逃的人流把试图增援的后金后队也冲垮了……

战场上七零八落的全是尸体,黄石走了两遍,致命伤在前身的不过三、四十人,明军的数十死伤也全是这些人造成的,而在逃跑中被明军追上砍死的足有这个数目的二十倍之多。可惜只是一场击溃战,战果实在有点少,不过黄石也明白,没有强有力的骑兵,想打歼灭战谈何容易啊。

此战加上旅顺防御战和伏击后金前队,明军在战场收集到首级千又数百具,后金在辽南两旗已经无力发动进攻了。同时陈继盛、王崇孝在昌城伏击了同样骄狂轻敌的后金正蓝旗,斩首过百,辽东明军已经基本挫败了后金春季攻势。

“张将军这次抢了上千匹马,我们也组建一支马队吧。”贺宝刀和金求德都跃跃欲试。

黄石却是一声叹息,马队虽好但马吃的东西太多了,就好比战国李牧那纵横北方的铁骑,赵国把才长出青苗的麦子都割了喂马,现在长生岛粮食人都不够吃,根本没有多余的东西养马啊。

说了自己的顾虑后,金求德也无奈地附和了,贺宝刀却急红了眼:“大人,办法让杨兄弟去想,马我们不能不要!”

“黄兄要多少马?”身后传来了张盘的笑声,他赶过来的时候刚巧听到了贺宝刀的最后一句话:“几个月内我会给黄兄陆续运去。”

“张将军……”

黄石才开口就被张盘打断了:“黄兄和张某并力御敌,就不要这么见外了,我们同在毛军门帐下出力,就以兄弟相称好了。”

“张兄弟,”黄石微笑着说:“马我不打算多要,五十匹就够了。”

张盘闻言一愣,脑筋转了转就以为是黄石误会他要独吞,赶忙辩解说:“我说要过几个月给黄兄送去,那是因为船只不够,马又娇贵容易死。说好了和黄兄一人一半,这样吧,五百匹好了。”

张盘说完数字后又急忙补充:“太多的马受伤了,腿坏了就只有杀掉吃肉了,完好的真的只有一千匹左右。”

黄石笑着回答:“长生岛粮食人都不够吃,那里还有给马吃的?张兄弟的心意我领了。”

“黄将军有没有想过种苜蓿?这种东西产量很大,也可以给人吃。”旅顺就种了大片的苜蓿,产量是谷子的几倍。

“可是长生岛耕地不足。”黄石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的难处。

可是张盘说无妨,他建议黄石自己去开发西岛和中西岛,这样土地就可以多起来了,那两个荒岛面积也不小。

“我只是领长生督司……”黄石还有些迟疑。

“怕什么?先占住好了,以后向大人要了这份差遣就是,就算大人不给,难道还会责备黄兄开土纳民么?”

“嗯,张兄弟说得是。”黄石想自己是被旧有的职权观念束缚住了,封建社会长官对部下的约束并非很严厉,尤其是在眼前这种情况下。

“就这样定了,我欠黄兄五百匹马,这次还找到了不少大车,上面满满的都是盔甲兵器,黄兄也挑些去吧。”心情不错的张盘笑得挺开心:“莽古尔泰还号称什么彪悍之夷,一早就领着近卫跑得连影儿都没有了。”

“此人鲁莽冲动,和暮气沉重的代善正好相反。如果是阿敏和……和皇太极前来的话,”说到皇太极三个字的时候,这名字的主人曾经加在黄石身上的压迫感让他顿了一下,不过这感觉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令人窒息了,黄石很快就继续说下去:“尤其是皇太极,行军打仗深谋远虑,很少犯错误,张兄弟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一个比较聪明的蛮夷。”张盘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如果不是黄石勇名在外,他简直要嘲笑黄石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了。

……

开战前旅顺的一千二百战兵,两千辅兵,活到战后的只有二千二百余人了,黄石的五百部下也去掉了一百多人,还有七多个已经伤口发炎,眼看也活不成了。

在这个时代,军队能做的就是用盐水清洁伤口,但是如果有衣料碎片被扯进肌肉组织,那一旦伤口发炎就基本意味着死亡,旅顺明军有专门的补刀队,让受伤过重的士兵不要死得太痛苦。

黄石坚决不同意给自己的部下补刀,但他也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部下在伤痛中挣扎,有个伤兵发炎后一直不住地惨叫,黄石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止疼剂,能做的只有亲手给他伤口上撒盐。

“大人,给我个痛快吧。”每次黄石加剧他痛苦的时候,那个士兵都这么说。

“坚持,坚持。”黄石也总是这样勉励他,但最后他还是悲惨的死去了。

看着黄石愤怒地抽刀在树上乱砍,金求德和贺宝刀都忍不住进言:“大人,叫补刀队来吧,何必让他们再受罪?”

“黄兄。”张盘也安慰他说:“先留在旅顺,等他们伤养好了,我会送回去的。”

他知道黄石不忍心下手,就打算劝黄石先回长生岛去。

“如果有什么不测,让他们留在这旅顺不好么?他们保卫了这片土地,我祭祀的时候也不会忘了他们的香火的。”张盘已经在旅顺外修了一片新的坟地,他想起了黄石在出征前说得那段话:“我不会让他们的魂魄在九泉下受苦的,黄兄尽可以放心。”

“我怎么会信不过张兄弟呢,不过我带了这五百儿郎出来,”黄石惨然地笑笑:“那无论死活,我都要把这些长生子弟带回去。”

黄石苦思了很久有什么抗生素的替代品,最后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了。

“去找张将军要马,先要两匹来。”

黄石吩咐把刀在沸水里重新煮了一遍,然后动手给伤兵刮肉。

“刮掉烂肉也没用,还是会继续烂,大人,生死有命,让他们早些投胎去吧。”贺宝刀几次建议他亲自操刀,说他刀法娴熟,一定会让伤兵们走得毫无痛苦。

“刮。”黄石狠狠从牙缝里蹦出了个字。

先把伤兵五花大绑在床上,然后几个士兵用力按住他们,接着就动手刮烂肉,那如同切割橡胶一样的声音听得人一阵阵牙酸。第一个士兵刮完后已经连惨叫都发不出了,剩下的伤兵也都挣扎着求死,但还是在黄石严令下一个个刮过来。

“杀马取肉。”黄石让部下把马宰了一匹,用同样拿沸水煮过的刀割下一条条新鲜的马肉,去掉脂肪后把这些鲜肉敷在伤口处。

动物的肉有天然的抗菌能力,黄石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能寄希望于此了。一匹马用了半天黄石就不放心拿去煮肉了,换了一匹接着杀取新鲜的马肉。没受伤的士兵轮流不停地给伤兵敷肉,黄石规定他们必须每天洗澡,衣服也必须用沸水煮,动手前更是要在盐水里泡过。

……

几天后张盘又来看过一遍,有个士兵还是死去了,他大概是伤的太重了,或者是有残存的布料和金属没有取出,但剩下的士兵的伤口已经结上了痂,人也都开始退烧了。

张盘笑着对这些幸运儿说:“你们要是活不下来,都对不起黄将军杀的那十几匹马,两匹马换你们一条命啊。”

等到那些士兵恢复以后,立刻就来拜谢黄石这个肯用马换兵的将领,言辞间都是感激涕零。

五月初,黄石打造好了棺材,把每具尸体都收敛好装船运走,朝廷已经得到了旅顺的捷报,据说东江正式开镇已经开始在朝中进行讨论,士兵的军饷和粮饷也让兵部和户部去议了。

黄石和张盘分别的时候鸟铳不用说统统拿走,此外还又卷走了六百长枪和盔甲,救火营眼看就能鸟枪换炮了。

(第21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22节搭车

在回家的路上黄石又想起天主教的问题,他左思右想还是要利用宗教,儒家不语乱力怪神,而信仰阵地他不不去占领别人也会占领。肯定不能鼓励士兵信佛教不用说,道教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义和团的刀枪不入早期可能有很好的效果,但是后遗症和副作用太大,所以这些都不可取。

利用天主教还可以得到耶稣会的技术和人才支持,从长远看好处也不少。不过,教义一定要改,黄石打算把这种信仰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这个宗教能推广开,那作为宗教代言人的黄石也能得到更广泛的支持,这对未来的大计是有好处的。

……

“一夫一妻没问题,只要买妾和丫头不是罪就可以了。”这个问题黄石和邓肯很快达成了共识。

“拜祖宗不能动,这个是我华夏的传统。”

“这样不太好吧。”邓肯还有些迟疑。

“耶稣会是推广第一,其次才是教义的完美无缺,对不对?”黄石说得正是耶稣会的如意算盘。

“这个是……好吧。”邓肯觉得这个可以以后改,耶稣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就同意了。

“原罪不能要,信教是积德行善,不是赎罪,这个一定要改。”天主教的原罪说法太可怕,用这套理论士兵们的祖宗都在地狱里呢,这个士兵是绝对绝对不会接受的。

“不行。”邓肯眼看就要发急了。

“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可以说不信教就要去中堂——那是和人间差不多的地方,不能升上最美好的天堂,自己信教还可以把祖宗也都带去天堂……”黄石说了半天,最后补充了一句:“一切为了推广,推广以后再说。”

“好吧。”邓肯妥协了。

“战士死了以后就能上天堂,不需要信不信。”黄石固然希望信教的不怕死,他也不希望不信教的就会怕死。

“这个绝对不能改。”邓肯和黄士吵了半天,最后邓肯拿出一个妥协方案,就是这些战死的勇士可以成为英魂,听起来有点像日本的神道教。

“不行。”黄石立刻反对了,他还是有底线的。

邓肯苦口婆心的说了些好处,但是黄石越听越像武士道:“不行,我不喜欢这个主意。”正常人没事儿谁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啊。

最后决定改良北欧神话,当然必然被毁灭的末日之战一定要抛弃掉,而那些当军妓的女武神显然要保留,这对黄石那些单身士兵会是个不小的精神奖励。

“……总之,上帝他老人家为了审判日的决战而收集战死的勇士,在天堂的军营里,每个士兵都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有一群女神可上,就是这样。”黄石煞有介事地总结好了教义,推了呆若木鸡的邓肯一把:“记下来!”

“好吧。”邓肯记录完了以后又说道:“建奴就是地狱的军队,既然将军说要符合中国的语言习惯,那我们就叫他们阎罗妖,如何?”

阎罗妖?这词黄石听着有点耳熟,不过他没有想起来是什么出处,不过这不是重点,他断然否决:“不行,建奴和地狱、魔鬼不能扯上一点儿关系。”

“为什么?这样杀建奴不就是取悦天主,不,取悦上帝么?”

邓肯说话时的表情看起来很迷惑,这黄石无奈地摇摇头。

“邓肯先生啊,你真不了解我们中国人……大明人,如果按你这么说,很可能对士气有不好的影响,个别士兵会不敢和建奴交战!”

“为什么?”邓肯口水都喷出来了。

“魔鬼是地狱的君王,而中国人会觉得地狱的大佬也不好惹。我向你保证,如果按照你们耶稣会的教义去传教,士兵们背地里一定也会给魔鬼上柱香,两边都不得罪才是王道……算了,你不懂王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最后定下来的说法是黄石是教徒将军,那么教徒士兵为教徒将军打仗就是取悦上帝,后金不过是拿来当作考验的野人而已,反正听教徒将军的话就是不会有错的,死后就可以去天堂军营大吃大喝、跟女神mm一起玩了。

“没有什么魔鬼的诱惑,魔鬼给不了任何东西……只有天主的考验,失败了就打发去地狱……魔鬼需要灵魂干什么?嗯,这个让我想想。”

黄石思考了一番:“有了,还是要符合中国的思考方式,就是要拿鬼魂去炼法宝,那些灵魂会生不如死,日日被阴火灼烧,除非在神形俱灭前有人在上帝面前求情,就是这样,记下来。”

只要能控制一个宗教,黄石并不介意叫什么名字,只要有一天中国能打到罗马,就是说上帝和汉族在秦岭立约他看也没有什么问题。既然眼下这个名字可以换到资源那就先用着,反正教义的修改权在手,黄石觉得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

靠着几天的繁忙总算把所有问题都搞定了,到长生岛前邓肯从头翻开了一遍记录的东西,对着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教义发愣:“这还是天主教么?”

“怎么不是?”黄石不以为然地反问了一句,拍了拍那些教义草稿:“这是有中国特色的天主教。”

“如果这样的话……”邓肯飞速地写下了一句话:神职人员可以结婚。

……

黄石并也不打算连军官一起愚了,况且他们也未必愚得了,这件事情不得到几个心腹千总的支持理解,恐怕也推行不下去。

“大人,卑职不同意!子不语乱力怪神。”

才稍稍透露了一些推广天主教的设想,贺宝刀就一如既往地第一个跳了出来了。

(第22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23节魔盒

早就对此已经习惯了的黄石也就是笑笑:“贺千总,士兵们就信着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那些不是更不好么?”

贺宝刀不走脑子地说起了大逆不道的比喻:“属下不认为靠什么教能鼓舞士气,这样的军队不过是黄巾贼、红巾贼之流。”

另外三个军官都听得脸色发白,杨致远急忙出声叫喊:“贺千总!”

“大人恕罪。”贺宝刀吓得跪倒在地。

“这里都是自家兄弟,你先起来说话吧。”黄石在小小船舱里转了两转,关起门来说话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个贺宝刀不是第一次了,看起来真的要想办法治治他,不然迟早要惹大祸。

贺宝刀斟酌了一下语言,终于又开口了:“去岁闻香教徐贼倡乱,其党羽二百万,从贼乱民亦逾数十万,而官军不过两万。六个月不到贼众就烟消云散,徐贼凌迟京城。属下敢问大人,这东西有什么用?”

黄石站定叹了口气:“至少可以锦上添花吧。而且我军需要耶稣会很多东西……耶稣会和朝中很多大人都有来往……”

耶稣会不仅可以提供海船、火炮、冶金等技术人才,而且和孙元化、徐光启等人都有不错的关系。明朝有很多儒家士大夫信教,主要也是看中了耶稣会带来的书籍,这些明代儒生翻译出版了世界地理、几何原理、人体解剖等几十本着作,可惜在黄石的时代这些出版物都被禁毁所以只能看见条目了。

实际上这种交流也给明朝带来了很大益处,比如明末医学已经相信大脑是思考的器官,并曾有着作提出小儿脑小、老者脑枯所以智力受到影响,并因此发展了一些相关医术;再比如地圆说得讨论也在明季展开并被相当多人接受,而且讨论的方向已经转入原因研究——类似万物由土生故而要归于土的解释,如果这种思辨能再进行下去百年,谁能说万有引力学说一定不会在中国被提出呢?

但在黄石的前世,这些中国的思考和理论因为康熙一句:“至为可笑”就被全部中止了,敢传播的人都被流放去宁古塔,书籍也全焚毁禁绝,实在是至为可惜啊。阐述这些理由的时候黄石的语气很柔和,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深知学术交流的价值,气势受到打击的贺宝刀张了张嘴,总算是哑口无言了。

但赵慢熊出来反对了,他觉得宗教这个东西无法控制:“这泰西天主教道统可是在泰西人手里啊。”赵慢熊担心有太阿倒持、授人以柄的危险。

“这个你们是多虑了。”黄石笑着给他们介绍了一下原产的教义,包括不许祭祀祖宗等等:“我们借个名字而已,控制权自然会牢牢握在手里,士兵们只要比较一下就知道哪种好,该信谁说得话。”

耶稣会已经许诺,只要能推广天主教,就会派给黄石更多的造船、开矿技师,还可以帮他联系西班牙商人,等等。

“大人太小看教派的力量了。”

赵慢熊反驳的声音很大,连神色也显得有些焦急:“信神这个东西没有比较一说,信神是天下最没有道理可讲的东西,一旦士兵们信了这个泰西的神,那大人不过是一介凡人,如何能与神抗衡?”

看黄石沉思起来,金求德就开口了,他一直是推广天主教的积极支持者,耶稣会之行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些精巧的仪器和全新的理论对他触动很大:“赵千总之论,属下不敢苟同。大人,这么多好处都是不花钱就可以白拿的,我们为什么不要,凭什么不要?”

赵慢熊瞪着眼睛问他:“如果明知是钓鱼的饵,金千总也要吞下去么?”

金求德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纵声大笑:“为什么他们是渔夫,我们反倒是鱼?世上所可凭借者,唯有力耳!我们有兵有炮,一帮泰西和尚有什么好怕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杨致远也开口道:“属下觉得这个泰西神也是劝人向善,倒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军有军法在,谁还能掀起波浪来?”黄石知道杨致远是个很虔诚的人,各种菩萨、二郎神和土地公公他都信,也一直很诚心地给各路神仙上香。

“唉,哪个神会上来就教人作恶?可他们不还是白拿香油钱吗?”赵慢熊摇着头苦笑了半天,他自幼孤儿吃尽了苦头,所以什么神都不信,最后赵慢熊转身向黄石躬身行礼:“属下虽然说不清,但总觉得后患无穷,请大人明鉴。”

“属下也有同感。”贺宝刀也补充说:“子不语乱力怪神,圣人这么说总是有道理的。”

金求德用最郑重的姿态向黄石深深行礼,书香门第出身让他也对任何神佛都毫无敬畏:“大人,世上力强者为尊,赵千总觉得他们在钓鱼,难道我们就只能被钓么?我和们耶稣会,谁是渔夫谁是鱼还不一定呢。耶稣会能蛊惑人心拉拢朝中大臣,这本事难道他们用的,我们就用不得?好处摆在眼前,只有先吃掉他,然后再各凭本事斗法。”

“呸,”赵慢熊没好气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用少见的激烈口气说:“明知有麻烦还去招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斗法!要是斗不过呢?”

金求德也不理他,径直问黄石:“大人,如果世上什么事情都要考虑万全,那我们就什么也不要做了。赵千总没有信心,难道大人对自己的力量也没有信心吗?”

……

回到长生岛以后,黄石下令给每个棺材上盖上军旗——长生岛的蝮蛇旗,然后郑重其事地把一百多士兵安葬。

和传统有所不同的是,黄石为每个坟头插了一个十字架,据说这样就能把士兵的灵魂送去天堂的军营,士兵们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想法默认了。金求德唾沫横飞地宣传了大量的教义,黄石已经把这个工作交给他了——他有种自己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感觉。

站在一边欣赏的时候,黄石指着台上的金求德问道:“贺千总,你说金千总信么?”

“肯定不信,他也是读过圣人书的人,怎么会信这个?”

黄石微笑着点点头:“说得不错。”难怪华夏的儒学被外国人称为孔教,这个东西确实有效地阻止了宗教在士大夫阶层的传播:“但士兵并不懂得我华夏名教的大义,我只是希望他们也能得到教化,不要忘记了对大明(实际就是对黄石自己)的忠诚。”

邓肯有另外的顾虑,他终于告诉黄石如果耶稣会知道这本教义,不但什么也捞不到,他也会被破门出教。

黄石虔诚地双手合十,仰望着蓝天轻声说道:“天主会理解你和我推广圣天主教的一片苦心的。”

“或许吧……嗯,我是说一定如此。”邓肯连着画了几个十字:“但耶稣会的神父们不会理解的,我的报告当然非常好些,但他们还是会派人来视察的。”

黄石还是满脸虔诚地仰望苍穹,柔声回答道:“他们会理解的,我们可以祈祷,向天主祈祷。”——要说搞面子工程,你们这些白毛狒狒和我们中国人比,可是远不够班。

旅顺战役后,东江镇正式开镇,朝廷下令户部和兵部派遣官员前往辽东,勘合在册士兵人数,并检查东江镇各营兵、丁、装备。

(第23节完)

谁人为我砺青锋第24节反扑

“毛军门授都督同知、东江总兵官,世袭东江镇千户。”

黄石对长生一众将官宣布了朝廷的任命。

“张盘授都督佥事,东江参将,世袭东江镇副百户,领旅顺督司……”

张盘也一跃为武三品的官衔,黄石的手下听到这里都摒住呼吸,静静地等着下文。

“黄石授都督佥事,东江参将,世袭东江镇副百户,领长生督司、西中岛督司。”

“恭喜大人。”众将官齐声欢呼。

黄石脸上也挂上了微笑:“还没完呢,你们几个也各有赏赐。”

“赵慢熊、金求德、杨致远、贺宝刀,一并授予东江守备、世袭东江镇小旗官。”

“谢大人提拔。”众将官又是一起躬身,这些人死去后嫡长子再不用从士兵干起了,他们的家族也可以得到东江镇田土和军户。

“最后还有一件事情,就是监军问题。我东江既然开镇,祖制以文驭武,各军镇需有文臣监军……”

“这里没有外人,我有话就直说了。大明文臣视我武官如奴婢,东江各部将官都上书毛军门,反对文臣监军。”黄石也和张盘联署给毛文龙,他们的信里说东江镇地处海外,应请求朝廷从权处理。

“结果呢?”贺宝刀忍不住出声了。

黄石这个关子卖得很愉快:“太监监军也是祖制!毛军门请求朝廷派遣太监来我东江镇监军。”毛文龙毕竟还是要替辽东明军说话,他的根子也扎在辽东武人集团之中。

“通政司不会驳回这样的要求?”赵慢熊和金求德同时叫了起来。

“圣上下旨,要毛军门再次详细上奏旅顺的战斗经过,毛军门的具奏是夹在报捷文书里面的。通政司无法驳回。”

最后内阁请求派文臣监军东江镇的票拟被天启皇帝留中不发,命令东厂提督太监魏公公草拟监军人选。东厂事务不需要经过内阁,所以内阁虽然几次反对,但都被天子留中,消息传到东江镇顿时又是一片喝彩声。

太监都是圣上的身边人,他们的书表不需要经过通政司,这样军功和委屈也可以直接上奏大明天子,军官们都相信天子是最公正和体察下情的,以往总被欺负那是文臣一手遮天蒙蔽了天子。

……

“我们长生岛也要来一个东厂太监和两个锦衣卫,设法去打听一下他们的底细。”黄石把一张字条交给了李云睿,上面有三个人名和他们的职务。

在等待监军到来的同时,黄石正为一些心事而烦恼,那就是封建化的反扑。虽然经过旅顺一战,黄家仍因为不断补充而扩大,现在已经有了快五十名家丁。

“大人,这是杨守备吩咐卑职做的。”鲍九孙铺开长生岛的地图,上面画出了一大片土地,上面画出了一千亩耕地,鲍九孙说这都是黄石的土地。

“我的土地?”黄石吓了一跳。

“正是。”既然黄石是东江副百户了,杨致远就交待鲍九孙立刻为黄石挑选一些精壮军户,每户授予上好的十二亩到十五亩土地,这一千亩土地的产出就归黄石所有,可以用来补贴黄家的家丁了。

杨致远、贺宝刀和金求德也都去画土地了,他们作为世袭小旗,所以暂定为五户,每个人先分五十亩再说,介绍这些情况的时候鲍九孙也忍不住流露出满脸的羡慕。

不过黄石没有听到赵慢熊的名字:“赵守备呢?”

“赵守备好像觉得长生岛不安全,他亲自带着家丁去西岛丈量荒地去了。”

“家丁?”

黄石手下的四大将也开始招募家丁了,听说他们私下里都商议好了,已经把默契底线定为十个家丁。

洪安通奉命去打探了一番,果然他们已经制定好了规则,黄石暗自揣测这多半是赵慢熊提出来的,四个人的家丁总数——也就是特权总量不好超过长官。毫无疑问,等黄石家丁再多起来,他们还是会调高数目的。

家丁的跟家主是彻底的主奴关系,用起来也更放心,有利于加强凝聚力,但黄石担心这些家丁在心理上会有些扭曲,和普通士兵产生隔阂。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大人有令,军中不许私斗……”

今天金求德来向黄石报告一起斗殴案件,有七八个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武了,还伤了一个。

“五个士兵根据大人制定的军规,罚扫厕所十天,并搬运粪便去积肥……”

长生岛救火营中,黄石已经用禁闭、苦力等惩罚代替了一味的殴打,而且长生岛禁止随地大小便,岛上修了不少厕所。

“还有两个卑职也带来给大人了,请大人严加处置。”

金求德是救火营的军法官,两个人的小事情也要往黄石身边送让他很诧异:“如何处置你说了算,带来给我干什么?”

“是黄阿七和黄一六,军有军法,家有家规,卑职不敢专擅。”因为黄石名字的问题,家丁逢十跳过,还有人反映黄九和黄石的名字也太像了,所以从黄大开始一律加上一个“阿”字,借以加以区分。

军法大不过家规么?黄石愣了一下。

金求德却以为黄石想包庇家丁,赶快进言:“卑职斗胆请大人根据黄家家法严加处置,免得寒了将士的心。”

“我没定家法。”黄石傻眼了。

“这……”金求德大吃一惊,招募家丁这么久了黄石居然还没有定家法,他金求德的家法可是早早就定好了,在招揽家丁的时候都宣读过了,脑子里转念头的时候他先恭维了一句:“大人日理万机,属下佩服。”

不过金求德还是对黄石的粗疏有些不满:“怪不得那两个家丁好大的胆子。”

黄石让张再弟把那两人带来。

“属下遵命。”

金求德不愿意偷窥黄家的家事,所以马上就溜走了。

“家主恕罪。”两个姓黄的家伙一进屋就趴在地上不起来了。

“大哥,这次就算了吧,把家法定好然后才好收拾他们,不然就是,就是……”

“不教而诛。”黄石最近开始教张再弟成语和识字了。

在军官和士兵面前,张再弟从来都是自称属下的,以前只有张再弟和黄石单独说话的时候,张再弟才会叫他“大哥”,但如果两个人身边只有家丁小张也没有什么忌讳,满嘴大哥长大哥短的。

“也罚你们去扫厕所。”黄石觉得军队中就应该一视同仁,所以没搭理张再弟的求情。

“是,小人们知道了。”黄阿七和黄一六看来没什么抵触情绪……挺好嘛。

“也好,”张再弟似乎也觉得可行,他对黄石笑道:“大哥,等给你刷完厕所,就把这两个人借给我吧,我也要修个厕所。”

黄石自己有个单独的卫生间,张再弟看来也挺羡慕。

两个黄家家丁看黄石没说话还以为他是默认了,忙不迭地说道:“愿为二爷效劳。”

黄石这才反应过来张再弟说得是什么意思:“等等,我说得是让他们去和那几个人一起,是去给军中刷厕所”

张再弟似乎小吃了一惊,地上趴着的两个黄家家丁也偷偷抬头看黄石的表情,正好和黄石目光一碰,立刻又把头低下了。

“这怎么可以?他们是黄家的人,大哥怎么能让他们出去受辱?”张再弟觉得莫名其妙,家丁错的再厉害,黄石也该关起门来自己解决。

“他们违反军纪,按照军法处理,有错么?”

“大哥你公私不分!”

……

最后黄石还是妥协了,让高高兴兴的张再弟把两个欢天喜地的家丁借去用了。

他们走了以后黄石把洪安通叫来问了问,赵慢熊他们的家丁如果犯规了,也是统统交给他们的家主处理,惩罚虽然都有但和军规完全是两套体制。黄石又想了半天还在犯迷糊,不知道这传统究竟该算公私分明还是公私不分。

“大人,这份是监军吴公公的,”李云睿把打听来的简单资料交给了黄石,下面还有一张纸:“这份是两位锦衣卫兄弟的

黄石拿看了一遍,心里已经做出了大概的判断:”李云睿你怎么看这三个人?“

”回大人。这三个人都是苦出身,尤其是吴公公和锦衣卫的陈兄弟。他们和大部分军士一样不识字,所以应该不会像文臣那样不好说话……“李云睿立刻抖擞精神,分析了起来。

”很好,“黄石听完之后赞赏了一句,能独立分析问题总比机械执行命令好。

李云睿走后黄石对一个家丁说:”去叫柳把总来,我有话交待他。“

总的来说家丁还是很好用的,黄石也不禁喜欢起了这种封建制度,他觉得稍微和传统妥协一下也没有太大的不好,这种东西大家只要不闹得太出格、太过份,他就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进行彻底改造了。

黄石要找的人还没到,张再弟就撩门地进来了:”大哥,我带个人来给你看看。“

这个称呼让黄石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小子不是也招家丁了吧?这未免有点出格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士兵,很面生的一个人,黄石确信自己没有见过,不过不等他多看,张再弟就已经笑嘻嘻地行了个见过兄长的家礼。

如同往常一样,张再弟伸手要去拖凳子坐,他和黄石私下相处的时候一向很随便,和在柳河老家时一样。不过今天他才做了个动作就马上停住了,板着脸对他身后的士兵说:”给我搬来。“

那个比张再弟看起来还要大一两岁的士兵对小张毕恭毕敬……看得黄石已经半石化状态了。

那士兵搬好凳子还替张再弟擦了擦土:

”爹坐。“

……

(第24节完)

(本章完)

外传

《国史记,诚王世家》

诚王,姓张氏,讳立文,字乃明,世家辽东,王考讳无忌,妻赵氏,居柳河,诚王其三子也……

……

古之论兵,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晚明之将,拢精壮为家丁,挟裹军士如同仆役,其制真乃之大害也。及战,私丁各为其主,士卒心怀狐疑。见利则自纷争,纵明令亦不从。败则哗然而溃,虽号令不能止。

长生初时沿明旧法,王亦受其利,太祖欲清除流弊,王面有迟疑色,太祖怒斥之:”吾军乃朝廷之师,非私人所有,于我结此同心者,共之。欲损国肥己者,去之。“

王愤然曰:”破家为国,固所愿也,兄长有命,弟岂敢不从,何必出言相试?“

太祖稍安抚之,遂尽散众家丁,以田土养壮士,遂使长生之师,不复为将私兵。帅令众将,如身使臂,将御士卒,如臂使指。击鼓而进,前有火海不避,鸣金即退,虽有金山不留。

其中王有大力也,语具在太祖实录

……

赞曰:王以聪明俊杰之资,仰承顺天应命之势,辅运开国,不亦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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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志异》

王先祖累世行善……

……

王年十五,一丐入柳河乞,面凶声恶,众皆避之,独王予其饭,丐不谢而用,食毕大笑谓王曰:吾乃战神二郎真君,掌管三界刀兵杀劫,上帝播战火于辽东,汝家福泽深厚,本非绝户之门,子孙亦当富贵,今受汝饭,当应汝身。

言迄,丐飘然而去,一村皆以为疯魔之人,王心中若有所感。

月余大雪,王取暖家中,突见一人阔步而来,金冠银甲,蟒袍黑麾,王定视之,竟为前丐,来者怒喝:咄,龙劫至矣,速往村北!

王骇然而醒,竟乃白昼一梦,王福至心灵,诈言拾薪,出家门往北。不数里,见一人倒卧雪中,银狐、紫虎十数围之,若护卫状。众兽见生人来,皆呲牙咆哮,王面无惧色而前。群兽凝目观王,突发欢声而退。

王唤父兄相救,雪中人乃高皇帝也,及起,王事高皇帝若兄……

正所谓”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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