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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幻梦我不要醒』


  何天宝回家,万事无心,反复盘算贾敏到底在烟馆做什么。

  天气闷热,他穿着短裤,光着上身,在厨房里找到半瓶贾敏剩下的玫瑰露,
自己炸了一盘子花生,坐在院子里消磨时间。这么抓耳挠腮地熬了一下午,黄昏
时贾敏才回来,一手提着大酒缸的锡壶,一手托着荷叶包着的熟食。

  何天宝躺在藤椅上,满身酒气,故作轻松地开口批评:「贾敏同志,我觉得
你得考虑解除酒瘾了。」「再陪我喝点儿——今个儿非得庆祝,」贾敏说:「我
有最新的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事儿?」「你这是打哪儿回来?」「跟我的同志
们开会,党小组例会。」「你们的接头地点在哪儿?」贾敏警惕地看他。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的安全,毕竟那帮满洲警察还没走呢……」何
天宝判断那烟馆是***的据点,没来由地松了口气,问贾敏:「什么事儿这么
美?」「百团大战!」八月下旬,华北的八路军全面出击,进攻日军兵力薄弱的
交通线和小城镇,对外宣传称为「百团大战」。***得意洋洋地宣传国民党自私
自利搞摩擦,己方忍辱负重真抗日,洗脱七月黄桥内讧的影响,向重庆政府追讨
军饷。

  这两天北平已经有模糊的传言,说有游击队大闹山西,小鬼子焦头烂额。当
时华北山头林立,除了八路军,还有阎锡山卫立煌和许多民间自发的武装。何天
宝一直认为是他们国民党干的,贾敏当然认为是八路的手笔。今天贾敏听到了较
详细的报告,拿喂鸽子的小米在地上撒豆成兵,眉飞色舞地向何天宝讲解八路军
如何总动员,出动了三十个团,全面攻击正太路,五天激战消灭了日伪军两万,
刘伯承怎样运筹帷幄,彭德怀如何横刀立马。贾敏虽然声音很小,神态却又激动
又骄傲。

  何天宝不喜欢她这幅样子,讽刺说:「作为一个被斗争得死去活来隐姓埋名
的地主婆,你这份赤胆忠心真让人感动——京戏里的杨继业史可法都比不了。」
贾敏也不生气,侧身坐在何天宝腿上,伸手作势抓他裤裆,说:「你这份国难当
头陷害忠良的执著,倒是比得上鱼朝恩魏忠贤,。」「我不是看不起你们,可要
是三十个只有步枪的团如果能消灭两万日伪军,当年淞沪会战我们也不会失败了
——我们可有百万大军外加飞机坦克和德械师的。」贾敏说:「你们的飞机坦克
德国教官,不也拿我们红军没办法?」「那你们怎么会被我们端了老窝的?」
「那是苏区左倾,让毛主席靠边站了,后来他重新出山,立刻就有了我们今天的
局面。」「什么毛主席,我看是比汪精卫更大的汉奸,投靠俄国人的乱臣贼子。」
「那么说孙中山也是汉奸喽?」「国父当年联俄的事情很复杂,不过就算是你们
的***张国焘也不敢批评他老人家。」两人就这么亲密依偎在藤椅里,低声而
坚决地大吵了一架。

  国共之别始终是母子俩的心病,两人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不谈,今天天气燥
热,贾敏兴冲冲回来却遇上何天宝心情不佳,爆发了两人发生性关系后第一次真
正吵架。吵了十几分钟,贾敏气愤愤地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继续打嘴仗,话题
早已远离百团大战,贾敏攻击国民党头面人物的私德,何天宝就反击***也不
干净。何天宝在军统窝子里长大,对于***种种不光彩之处熟悉得很,甚至比贾
敏都清楚。贾敏说戴笠泡女明星,何天宝就讲***停妻再娶的江青其实是蓝萍。

  吵到最后,何天宝说得嘴顺,扔出了一段反共宣传口号:「你们共产共妻,
悖逆人伦!」贾敏厉声问:「你混说什么?」何天宝脸色惨白,知道这话出口,
就无法挽回,但反正已经是无法挽回了,剩下的话冲口而出:「如果你不加入共
产党,也就不会害死爸爸。」贾敏霍地站起,脸色煞白,进去睡了。

  何天宝想追进去哄哄贾敏,在心里措辞,却突然重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巨大
鸿沟,躺在藤椅上,不知所措,慢慢睡着了。

  他迷迷糊糊睡着之前,本来以为贾敏会叫他进去或者给他盖个被子,谁知到
了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孤零零地歪在躺椅上。他一气之下起床,开车去商会
睡了。

  这几天苏浙皖商会忙碌了起来,都是些不得不办的杂事。一半是南京政府的
三亲六故,一半是日本人的官样文章。何天宝雇了三五个出身银行或者买卖行的
文员帮手,这些人还没上手,很多事情还得他亲力亲为。忙得焦头烂额之时,有
几个上海商人来拜,这些人都是鸦片贩子,来了几次了,不断请求何天宝替他们
出头,跟北平的鸦片贩子划清势力范围。如今的乱世,实业全都奄奄一息,只有
走私和鸦片赚钱。何天宝不愿给鸦片贩子出头,只是用个「拖」字诀敷衍着他们,
最好拖到自己调回南京,拍拍屁股走人就算。他也知道汪伪政府里没什么君子,
自然有继任者愿意损阴德赚这个钱,只希望眼不见心不烦。

  鸦片商们都有优秀的心理素质,明知何天宝不待见他们还非要拖着何天宝去
吃饭。这些人都是人精,东拉西扯了十来分钟就发现何天宝喜欢讨论军事,这话
题虽然不如酒色财气,但在高级汉奸中间也不算什么,他们就讨论双方各种军队
的特性,说得最多的是百团大战。有个陪客是山西人,作证说「最近山西的八路
军闹得很凶,正太路全面瘫痪,日本人从武汉前线调了一个甲种师团北上。」这
天何天宝索性找了个借口,叫了个杂役去给贾敏送信,说自己喝多了住在商会不
回家。杂役是个新招来的乡下后生,是金大爷老婆家的远亲,傻乎乎地问:「何
大爷您也没喝酒啊。」「现在不喝,晚上还能不喝?」何天宝打发了杂役,等着
客人上门。谁知忙的时候恨饭局,闲的时候没饭局,何天宝等来等去也没人来请
他何理事吃饭。两位旗人发现晚上没饭局,早早就走了。

  何天宝装模作样地办了会儿公,出门开着车绕着古城墙兜了圈风,从阜成门
进城,拐到西单停下,进文成厚买了几样文具,看看街景。

  西单很热闹,人潮汹涌,有小贩推小车卖冰棍,慢悠悠地吆喝「冰棍……败
火……」何天宝买了一根,坐在汽车引擎盖上吃。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在灯火下游
荡,他看到许多张面带笑容、青春洋溢的脸,有些无忧无虑,有些充满情意。

  一股香风扑鼻,他身边多了个人,何天宝惊喜地说:「姐姐!」侧头看,却
是李晓滢,穿着蓝衫布裙的学生装,也拿着根冰棍。

  李晓滢眨着大眼睛,来回晃脑袋,问:「姐姐——你什么时候有个姐姐?」
何天宝说:「我约了个照花楼的姑娘,我叫她姐姐。」「别骗人了,你家里有那
么个妖精似的老婆,怎么会有精力逛窑子?」「我可是连老妈子都有胃口强奸的
色狼,怎么会不逛窑子?」何天宝自己也莫名其妙,自己好像对李晓滢这个敌人
兼仇人有股莫名其妙的信任,然后转念一想,家里的贾敏同样是敌人兼仇人,看
来自己就是喜欢与敌同眠的刺激。

  「你想什么呢?」「我想起上次的事情,觉得对你非常惭愧,抬不起头来。」
「咳,也不用惭愧,我嫁鸡随鸡,你以后对我好点儿就行了。」「嫁……啊?」
「看你吓的。」李晓滢笑了,然后立刻瞪眼:「我哪儿配不上你了——你强奸了
我,然后就不管我!」她这几句音量放大,闲人纷纷侧目。

  何天宝的声音更大:「我强奸你你还跑来缠着我做什么?有瘾是不是?」这
一下两败俱伤,整个西单仿佛瞬间安静下来,满街的眼睛都看向他们。

  何天宝脸皮虽厚也扛不住了,钻进汽车,李晓滢低声咒骂「王八蛋等等我!」
也跟了上去。

  老爷OPEL一溜烟出宣武门跑到南城,何天宝在天坛根停下车。自打没了皇上,
这里就成了北平的荒凉之地,天黑后更是僻静得很。

  李晓滢眨着大眼睛问:「你把我拉到这里来要干什么?」何天宝说:「你巴
巴地跑来找我,我总不能让你失望而归。」说着就把李晓滢搂过来亲了一口,说:
「到后座去。」李晓滢被亲了一下就听话了,一声不吭,乖乖地开门绕到后座上
车,何天宝从另外一边上了后座,关上车门把李晓滢按倒在座位上,粗鲁地吻她。

  李晓滢柔顺地回应着。

  何天宝解开她衣服,搓弄她的乳房,李晓滢的胸部不大,却也白嫩可爱,两
个白馒头似的乳房顶着小小的粉色乳头,少女颜色,动人心魄,何天宝粗鲁地揉
了几把,李晓滢一声不吭地奉承,何天宝心软了,温柔地抚摸着一边,又亲亲另
外一边,问:「你为什么会回来找我?」李晓滢一只手伸进何天宝的裤裆,往外
拖他的阳具,抿抿嘴唇,不说话。

  何天宝也不客气,解开裤子就干。干了半个多钟头,李晓滢泄了两次身子,
何天宝最近跟妈妈干得太多,虽然少女屄紧刺激,他还是没射。对上日本女特务
不用客气,把李晓滢按在椅子上,把她双腿折叠在胸前,整个人揉成一个白球,
抱进怀里,李晓滢屁股半悬空,阴部向上暴露。何天宝从上向下猛插,李晓滢惊
呼起来:「太深了!轻点!求求你轻点!」她越哀求挣扎何天宝越起劲,就这边
紧紧勒住她猛插了几百下,终于喷发,全灌进了她的子宫。

  他松开李晓滢,坐起来喘气。李晓滢展开身体横躺在椅子上,白嫩的肌肤上
多了许多摩擦的红色痕迹,她无声地流泪,低声说:「你干嘛这样对待我……」
「明知我是强奸犯还送上门来,你这得算犯贱吧?」李晓滢脸色红红的,小鼻子
周围显出几个小小的雀斑,说:「我就是贱货,送上门来了。」「那你还哭什么?」
「我这是被……被刺激的。」年轻女人躺在后座上,个子矮但比例匀称,脸上有
泪痕,下体满是两人的淫液,看得何天宝又是蠢蠢欲动:「那我再刺激你一次好
了。」梅开二度更加持久,李晓滢阴道紧窄比贾敏刺激,但也很难让何天宝达到
高潮,折腾了一个钟头,何天宝实在累了,把李晓滢翻过去改成狗姿势,一边在
后面慢悠悠地干她,一边摸出香烟来点一支,就把烟灰弹在她后背上,抽完一支
烟,他缓过气来,双手掐着李晓滢的细腰开始新一轮穷凶极恶的冲击,撞得她娇
小的身子仿佛要飞起,向前滑动,脑袋时不时撞到车门上。

  李晓滢咬着嘴唇任他蹂躏,绝不抱怨。

  何天宝又心软了,把她身子摆正,换成女人初经人事时最喜欢的传教士体位,
慢慢缠绵着。

  李晓滢婉转呻吟,小声说:「狠心贼。」「我还是想不通,你明知我是强奸
犯狠心贼,巴巴地跑来找我做什么?如果你真的口味独特喜欢被虐,贵国比我更
狠的男人有的是。」「我才不是喜欢被虐,我是喜欢你……」「你喜欢我什么?」
何天宝愣了。

  「你长得帅,还有……那天晚上你让我第一次知道了做女人的好处。」「你
就是喜欢我的鸡巴。」「是,我就是喜欢你的鸡巴。」「那你亲亲它吧。」何天
宝把紫胀的阳具从李晓滢的阴道里抽出来,伸到她面前,女孩迷离地半睁着眼看
了看,张嘴把混着两个人淫水的阳具一口含住。
第十五章卸了妆的女人曾经最美的女人

  何天宝听说过男人被女特务拉下水,没想到自己居然迷倒了一个日本女特务。
他当然难以相信,反复检验,根据他受过的训练,李晓滢还真是对他神魂颠倒。
大概这女人体质特殊,受性事的刺激和影响特别强烈。

  李晓滢没有疑心贾敏的身份,说一开始就知道何天宝有老婆,她身为日本人
又是特工,当然不能嫁过来作小老婆,心甘情愿地给他当情人。李晓滢从不提家
里的事情,不过何天宝看她神色,估计也是孤儿才会干上这行,有时因此觉得心
里恻然,对她温柔体贴。

  李晓滢的编制属于满洲国,实际上听命于关东军,「七七」三周年刺杀事件
之后被从关外抽调进来接管北平防谍工作,抗团的组织松散很快被破获,关外调
来的人手超出需要,李晓滢就被派来监视金启庆,关东军和华北驻屯军都觉得汪
精卫的手伸得太长。

  李晓滢来北平的时候,赶上金启庆最惨的日子。金大爷刚刚投奔南京,属于
不被信任的人,同时南京政府刚刚粉墨登场几个巨头忙着争权夺利谁也顾不上他。
金启庆因为手紧打发了所有的佣人,只剩下南京发饷的辉子,李晓滢就扮演了一
个收费低廉而且住在崇文门外花市儿的老妈子,金大爷在六国饭店有客要摆谱她
能随叫随到,成了金启庆身边的人。

  李晓滢说她监视了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金大爷留在北平只是单纯的故土难
离,会给汪精卫办事是因为没钱——穷得只能雇半个老妈子。这样的草包如果真
是间谍,那不必日本军队疑心,他的上司早就动手免除后患了。

  又一次幽会结束,两人满身大汗地躺在浙皖沪会馆后院的小房间里。

  何天宝抽烟,李晓滢趴在何天宝怀里感慨:「你真厉害……我现在头还晕呢。」
何天宝问李晓滢她还会监视多久,李晓滢也不知道,惨然一笑:「不用你虚情假
意、假装舍不得我,你是有妇之夫,媳妇儿又比我漂亮,我是快活一天是一天。」
何天宝心里反躬自省,为什么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一上来就认定跟自己是露水姻缘,
自己到底是被祝福了还是被诅咒了,搂着李晓滢说:「我不会不管你的。」

  李晓滢一双大眼睛盯着他:「骗人。」

  何天宝抚摸着李晓滢的头发,岔开话题:「你跟我在一起,怎么跟特务交代?」

  「我的任务是监视汪精卫在北平的人,以前是金启庆,现在你也是我的任务。」

  李晓滢故作无所谓地摸出何天宝的烟来吸,说:「女特务使美人计,天经地义。」
「你也算美人计,让你吞口精都不肯。」「我他妈的都让你射到我嘴里了你还不知足?」
李晓滢忘了装深沉,气愤地轻轻踢了何天宝一脚,说:「臭猪!没良心!杀千刀的!」

  何天宝用胳膊挡开她的腿,说:「别闹,当心伤着自个儿。」「我跟你闹着玩你就
当真!」李晓滢更生气了,起身穿衣服,嘴里嘟嘟囔囔:「无聊了叫我来,弄完了就鼻
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什么意思!赶我走就明说!」

  何天宝跳起来哄了她一会儿,李晓滢立刻高兴起来。何天宝搂着她聊了会,
东绕西绕把话题绕到那天在东便门附近的烟馆门口看到贾敏的事情。

  「好啊,刚才哄我,就为了打听你老婆的事情!」「你也不希望我真的没良
心,对不对?」何天宝吸一口气,肉麻兮兮、声情并茂地说:「滢滢乖乖。」
「我看你倒想是要给我使美人计了。」李晓滢笑着说:「我在那儿是替我一个老
乡的班儿,她盯的事情更小,是条走平汉线去湖北的走私路线。」「那烟馆是走
私贩子的?」「我也没看清她到底去过哪一家,走私贩子的窝点叫' 神仙窝' ,
不过哪几家都有走私货卖。」李晓滢说:「你老婆没准儿就是去买点儿走私货,
看你大惊小怪的。」李晓滢向何天宝转述了她从日本人内部听到的百团大战。这
次八路军手笔很大,不是以往那种小打小闹,而是从整个华北的铁路线都陷入战
火中。日军震骇,蒋介石连续通电嘉奖第十八集团军,又命令阎锡山卫立煌等人
的国军也参战。其实此时日军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迅速稳定住了局势,
国共双方之后的攻击都得不偿失。

  何天宝自知理亏,冤枉了共匪,还在养了外宅,甜言蜜语地打发了李晓滢。
第二天星期五,早早回家,先说第二天不去商会,要陪贾敏出去玩玩。

  当晚贾敏先去睡了,她先挂起了两人中间的床单,母子俩各睡大炕一端,何
天宝有些蠢蠢欲动,翻来覆去一个钟头毫无倦意。

  从床单那头传来一声叹息,贾敏低声说:「想过来就过来吧。」何天宝说:
「我……还是……」他竟然气短,说不出声音来。

  贾敏轻轻笑:「想吃又怕烫——你小子有点儿出息好不好?」何天宝终于明
白了母亲的意思,猛地翻过身,掀开母亲的被子,钻进去抱住了她,两人开始接
吻,然后就有些生涩又有些性急地互相探索,像初识情味的新婚夫妻,又像萍水
相逢的浪子与荡女。

  折腾了一气,何天宝喘吁吁地躺倒,搂过满身是汗的贾敏,玩弄着她的乳头,
笑问:「……假惺惺,刚才跟我决裂、还挂床单,这会儿怎么又叫我过来?」
「谁让你这笨蛋连女人吃醋都不会哄?」「那是因为我对你以诚相待掏心掏肺。」
「呸,以诚相待还在外面勾三搭四?」「我一时糊涂,我发誓……」贾敏抬手指
挡住他的嘴,说:「不用发誓,我也不需要你忠贞不二。这事儿是我糊涂——咱
俩是注定了的露水夫妻,吃醋就是瞎耽误功夫。」何天宝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知道吗?我是真的舍不得你。」贾敏扶住他下巴,低声说「我知道。」何天宝
说:「我有话想跟你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今晚我好想你。」说完,她
温软的嘴唇吻住他的嘴。

  第二天两人在天桥逛了一天。贾敏始终冷冷淡淡的,像是个发脾气的妻子。
何天宝就像个好丈夫一样小心伺候着,陪她一处处地逛,看马戏,看手彩戏法、
看江湖人卖弄口才卖大力丸咳嗽药,又时不时买些小吃小玩意,看她有些累了,
又说:「这儿有个茶座儿,我们坐下喝杯茶歇歇腿吧。」这个茶座是露天的,北
平人叫做「雨来散」,就是一片空地扫干净撒些水,摆上几套桌子条凳,旁边支
个灶,遇上闹天儿下雨,茶客一哄而散。

  老板端来茶壶茶碗,要给两人倒上,何天宝摇手说:「不必了,我就爱自己
倒茶。」老板搁下家伙招呼别人去了,何天宝端起茶壶替贾敏倒茶,小声说:
「按照广东风俗,我这叫做斟茶认错。」贾敏不冷不热地说:「你有什么错儿?」
「咱们虽然有误会有摩擦,到底是友非敌。」「是友非敌?」贾敏拿出香烟装在
烟嘴上,何天宝帮她点着,贾敏吐口烟圈,慢悠悠地说:「看吧。」何天宝说:
「我之前对你防备太甚——这样,我做点儿实际的,我回头给你加一万军票,怎
么样?」贾敏忽然一僵,冷冷地问:「你以为我是在向你要钱?」何天宝立刻摇
头,说:「不是,只是我知道你们不宽裕,现在咱们不是国共合作团结抗日吗?
当然有钱大家花。」贾敏眉头微蹙,看何天宝,问:「秀儿回来了?」何天宝摇
头,说:「算了,我还是说出来吧,我看到你去东便门的神仙窝烟馆,我也知道
那里是走私贩子的窝点。是你自己走私还是帮你们的组织走私?」贾敏笑笑,说
了「当然」两个字就不说了。

  突然下起一阵太阳雨,还下得挺大。何天宝脱了衬衫,遮着贾敏的头,拥着
她跑进附近的一处旧宅门的门洞里。

  贾敏整理头发,说:「也不用故作殷勤来哄我,一点儿太阳雨嘛,用得着遮
遮蝎蝎的……」正说着,外面雨越发的大了,乌云遮住阳光,正午的天阴得好像
黄昏一样,雨幕密得看不清几步外飞快收拾东西的卖艺人,雨声遮蔽了一切声音。

  何天宝忽然凑过去吻在她唇上。

  在三十年代的中国,当街亲热可是惊世骇俗的举动,贾敏一下子就软了,只
觉得满脸火烫,竭力闪开,低声说:「小冤家,小祖宗,别闹,这是大街上。」
何天宝搂住她腰,说:「那你说你不生我气了。」「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放
开我……好好,我不生你的气了。」何天宝无赖地笑笑,松开了手,笑吟吟地看
着贾敏。

  贾敏说不下去了,也看着他,目光中的寒冰化开,似嗔似喜似愁。

  两人对视了良久,贾敏忽然问:「为什么放过这个机会?」「什么机会?」
「跟我一刀两断的机会。」贾敏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茶杯,「你冤枉了我们其
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之前的……关系,不过是个错误。既然你我都承认国共
必将一战,现在我们闹了别扭,咱们就此划清界限,恢复正常的距离。不好吗?」
「我也想过。」何天宝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说,「但是舍不得。」贾敏有点意外,
垂下眼皮,伸手抚摸何天宝的手背,低声说:「孩子气。」

  何天宝将另外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说:「随便你怎么说,我不知道你怎么
想,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我只知道我眷恋。」

  贾敏有些忘情,抬起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何天宝的脸,自言自语说:「多情的
傻孩子。」「我再弄笔钱给你,你就不要去了,风险太大。」

  贾敏摇头:「我们的生意太大,你就是贪污了你们商会所有的经费也不够。」
「什么生意?」「去烟馆,卖的当然是烟土。」贾敏撇撇嘴,取出象牙烟嘴噙着,
从香烟筒里抽出一支插好,何天宝习惯性地帮她点着,然后就后悔了,顺手给自
己点了一根,好像这样就能平衡均势。贾敏吸了口烟,眯着眼看何天宝,说:
「实话实说吧,在跟你演戏之前,我是帮根据地卖鸦片的。」

  「……」何天宝仍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中国禁烟禁了一百年了,但从来都是难以禁绝。日本人来了之后,为了收税,
公开发牌照给烟馆,卢沟桥事变之后沦陷区百业萧条,只有烟馆越来越多。共产
党要从沦陷区赚钱,也只能从鸦片下手。

  北平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很快就小了,但路上却积了许多水,何
天宝跑进雨中,拦了辆洋车,扶贾敏上车坐了。经过金鱼胡同西口的羊肉床子,
何天宝买了些熟菜回家,贾敏安排碗筷,两人静静地吃了饭,一起收拾了桌子。
像往常一样坐在院子里听广播。

  贾敏说:「你吃饱了喝足了抽着烟喝着茶,说吧。」何天宝苦笑:「说什么?」
「说中国百年颓势半壁江山,都毁在鸦片上了,我为什么要卖?」「你是谁?」
「我本来是贾敏,15岁之前是女学生,之后是女革命者,被你爸爸强奸嫁给他所
以我是妻子,生了你所以我是母亲,二十七岁我成了女间谍,然后又当女革命,
中间当过几天女鬼,侥幸不死我就是贫农李燕子,亲自操铡刀的刽子手——说起
来戴笠应该多谢我这个小师娘,这些年我铡过的AB团CC派好像还有D 什么的全是
铁杆***——三十六岁变回女间谍,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我首先是你的敌人,
然后是你的情人,无论我们再怎么演戏也改变不了的,我是你的妈妈——你肏了
几十次、还边肏边在心里憎恨着的妈妈。」

  刚下了雨天却仍然阴着,初秋的晚上已经有了凉意,一阵凉风吹来,贾敏
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何天宝第一次觉得她楚楚可怜,他拉她的手,说:
「冷,过来一起坐吧。」

  贾敏松开他的手:「不冷。」何天宝又去抓她的手:「我冷。」贾敏抽身进
屋拿了床薄被出来盖在他身上,说:「现在你不冷了吧?安静听戏。」今晚播的
是《二进宫》,即使是何天宝这种戏盲都爱听,谭富英裘盛戎张君秋的录音,掐
头去尾,很快就到了最热闹的三人对唱部分「怀抱着幼主爷把江山执掌」,正唱
到「哪一个忠良又有下场」的时候,忽然停电了。

  收音机上的红色指示灯和房子里的电灯同时熄灭,小院里瞬间漆黑一片。

  何天宝觉得这好像自己和母亲这段禁忌关系,一场光辉热闹,突然戛然而止。

  他不说话,贾敏也不说话,两人就坐在那里,一同慢慢地没入黑暗。

  贾敏拿了支烟,何天宝习惯性地抢着划了火柴,贾敏吸了口烟,低声说:
「小宝,我们的关系,还是从此恢复正常吧。两个敌人,凑合着演几天戏,一拍
两散永不再见。」

  何天宝说:「我不干。」

  「什么话?」

  「我做不到,我喜欢你,喜欢拥抱你,亲吻你,占有你。」

  贾敏把脸埋在双手里,指缝间的烟头在黑夜中颤抖:「真是冤孽……到底要我
怎样,你才能重新拿我当妈呢?」

  何天宝忽然说:「让我看看你卸了妆的样子。」「啊?」「你每晚都先安排
我睡了,关了灯,才去洗漱卸妆;每天又都比我早起;做爱的时候你一定关灯。
从来不让我看见你卸了妆的脸。如果你让我看看,也许我就会幡然醒悟,回头是岸。」

  贾敏吸了口指缝间的烟,把剩下的半截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伸手扶着膝
盖,站了起来,说:「好。」起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又站住,背对着何天宝说:
「把你的照相机架起来吧。」何天宝愣了一下才醒悟,一跃而起,匆匆忙忙地架
起照相机,准备闪光灯。

  洗手间里的水声停止,贾敏走出来的时候,刚好来电了,堂屋的电灯刺眼地
亮起。贾敏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震慑,愣在门口不动,沐浴在雪亮的光中。

  贾敏穿了件丝绸睡袍,领口系得很紧,下面露着两条小腿。她脸上的妆卸去,
仿佛老了好几岁,真的像个四十岁的女人了,她皮肤依然白皙,面庞稍显松弛,
眼睛周围多了些皱纹,即是卸了妆而且满面疲惫,仍然看得出是美人,但也看得
出是迟暮美人。

  睡衣里没带胸罩,隐约可见乳房硕大的形状,同样隐约可分辨出这对硕大美
好的乳房已开始下垂,双腿笔直,但膝盖和脚踝处满是依稀可见的青筋,所谓岁
月的痕迹。

  贾敏微笑,慢慢脱下睡袍丢在一边,站在当地,看着儿子,眼光深不可测,
满是沧桑,仿佛秋天飘满落叶的江河。

  何天宝低头看照相机,微微调整光圈快门,说「我数到三请微笑,不想微笑
也可以——你这样有种微微腐朽的美,不是,是成熟的美。一二三……」闪光灯
冒出一股青烟,

  贾敏原地不动,问:「照好了?」

  「好了。」

  「看清了?」

  「看清了。」

  「你过瘾了,咱们到此为止吧?」

  「我不。」何天宝走过去,把母亲拥入怀中,亲吻她。

  他的舌头进攻她紧闭的唇。她柔软地沉默地承受,不逢迎不反对。

  何天宝一边雨点般地亲吻贾敏一边说:「我就是认为你很美,我觉得你美就
行了。」「何必自欺欺人?」贾敏撑开他,拉着儿子的手摸自己的脸,「这脸上
有皱纹,不化妆就不敢见人。」又拉着他的手向下摸,「乳房开始下垂,小肚子
总是鼓鼓囊囊的——怎么比得上你的日本小特务?」何天宝愣住。

  「别忘了你妈是干什么的,你一晚一晚地泡在什么商会,我能看不出来?」
雪亮的灯光下,她漆黑的、沧桑的眼睛凝视着他。

  「你只是像每个特务一样,空虚寂寞,紧张焦虑,朝生暮死,所以特别想女
人。我只是碰巧在你身边的女人而已,没什么特别。你不要自欺欺人。」贾敏冷
笑,「我知道,我也是特务。」

  何天宝目不转睛地回望母亲,终于松手,缓慢地、惊慌地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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