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安得海好货取祸郑亲王贪色遭殃
却说恭王接了丁宝祯一道密折,知道安总管私自出京,在山东地方十分骚扰。他看了这奏章,不觉又愤怒又欢喜。愤怒的是安得海胆大妄为,欢喜的是安得海恶贯满盈,如今趁此机会可以杀了安得海,重振朝纲。恭王进宫去的时候,已把杀安得海的谕旨拟就,连丁宝祯的奏折,一齐上呈慈安太后观看。
慈安太后看了大骇,说道:“这奴才如此妄为,还当了得!他如今连俺家的祖训也不顾,俺也顾不得西太后的情面了,总是国法家法要紧。”说道,立刻在那谕旨上用了印,恭亲王拿着就走。这时西太后正由太监李莲英传了一班戏子来,在长春宫里听戏。西太后于戏曲一道是很有心得的,如今传的又是内城的着名角儿,早把个西太后听出了神,所以恭亲王在暗地里进行杀安得海的事体,西太后那边一点风声也没有。那丁宝祯上了密折以后,不多几天,便接到内廷密旨了,丁宝祯看时,见那谕旨上写道:据丁宝桢奏太监在外招摇煽惑一折,德州知州赵新禀称,七月间有安姓太监乘坐太平船二只,声势炫赫,自称奉旨差遣,置办龙衣。船上有日形三足鸟旗一面,船旁有龙风旗帜,带有男女多人,并有女乐品竹调丝,两岸观者如堵。又称本月二十一日,系该太监生辰,中设龙衣,男女罗拜。该州正在访拿间,船巳扬帆南下。该抚已饬东昌济宁各府州,饬属跟踪追捕等语。
览奏深堪骇异!该太监擅自远出,并有种种不法情事;再不从严惩办,何以肃官禁而儆效尤?着马新贴、张之万、丁日昌、丁宝祯迅速遴派干员,于所属地方,将六品蓝翎安姓太监严密查拿;令随从人等指证确实,毋庸审讯,即行就地正法,不准任其狡饰。如该太监闻风折回直境,即着曾国藩一体严拿正法;倘有疏纵,惟该督抚是问。其随从人等,有迹近匪类者,并着严拿,分别惩办,毋庸再行请旨。将此由六百里各密谕知之。
钦此。安得海伏法以后十天工夫,慈安太后又命恭亲王拟第二道谕旨上面写道:本月初三日,丁宝祯奏,据德州知州赵新禀称,有安姓太监,乘坐大船,捏称钦差,置办龙衣;船旁插有龙凤旗帜,携带男女多人,沿途招摇煽惑,居民惊骇等情。当经谕令直隶、山东、江苏各督抚派员查拿,即行正法。兹据丁宝祯奏,已于泰安县地方,将该犯安得海拿获遵旨正法;其随从人等,本日巳谕令丁宝祯分别严行惩办。我朝家法相承,整饬宦寺,有犯必惩,纲纪至严;每遇有在外招摇生事者,无不立治其罪。乃该太监安得海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种种不法,实属罪有应得。
经此次严惩后,各太监自当益加儆惧,仍着总管内务大臣严饬总管太监等,嗣后务将所管太监严加约束,俾各勤慎当差。如有不安本分,出外滋事者,除将本犯照例治罪外,定将该管太监一并惩办。并通谕直省各督抚,严饬所属,遇有太监冒称奉差等事,无论已未犯法,立即锁拿奏明惩治,毋稍宽纵。西太后见了这两道谕旨以后,才知道那安得海已经正法,她不觉又伤心,又愤怒,又惭愧,便也不顾太后的体面,气愤愤地直赶东宫去。那慈安太后正在宫中午睡,听说西太后来了,还不知什么事体,忙起来迎接。那慈禧太后进来的时候,身后跟着许多宫女太监,声势汹汹。慈禧太后待到走进慈安太后的寝室,也不向慈安行礼,气愤愤地在椅子上一坐;那脸儿气得铁也似青,只是不做声。倒是慈安太后笑吟吟地上去问道:“怎么气得这个样子?”那慈禧太后见问,便放声大哭,又撞着头,又顿着脚,多少宫女上去拉劝,都劝不住。把个慈安太后吓怔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慈禧太后哭到伤心的时候,便抢到慈安跟前,仆地跪倒,一头撞在慈安太后的怀里,揉搓着,一面哭喊着道:“太后原是正宫出身,俺是婢子出身;如今婢子犯了法,求正宫太后赐我死了罢!”弄得慈安太后好似丈二金身,摸不着自己的头脑;只得忍着气,拿好话劝她起来。慈禧太后止住了哭,才正颜厉色地质问慈安太后说:“杀安得海的事体,为什么不和俺商量?先帝在日,俺还不曾封后,还常常叫俺商议朝政来;如今做了皇太后,这杀安得海的事体,为什么不和俺商量,却和六爷去商量?这不但六爷眼中没有俺这个皇太后,且在太后眼中,也明明是瞧俺不起。如今我不求别的,只求太后赐俺一死,免得俺在皇上跟前丢脸。老实说一句话,那安得海是俺打发他到山东去的;如今杀了安得海,明明是剥俺的脸皮,叫俺在宫中如何做得人呢?”说着,又大哭起来。慈安太后是一个幽娴贞静的女子,如何见过这阵仗儿,早气得手脚索索地抖,说不出一句话??,挣扎了半天,才挣扎出一句:“俺从此以后不问朝政了,诸事听凭圣母太后管理去。
本来皇上是圣母皇太后的皇上,俺只求老死在宫中,吃一口太平饭儿,便也心满意足了。”慈安太后说着,担不觉流下眼泪来。
两宫正闹得不得开交的时候,忽然说万岁爷来了。这时同治皇帝也有十二岁了,身材长得很高大,穿着轻衣小帽,十分清秀。他走进屋子来,向两宫行过礼,便问皇太后为什么生气。
慈安太后便告诉他杀安得海的事体。原来同治皇帝年幼,素来不问朝政,终日里在皇宫里游玩着,一切事体都由两位太后主政。所以杀安得海的事体,同治皇帝并不知道,如今听慈安太后说了,才哈哈大笑道:“这个王八羔子狗奴才!杀得好!”
慈禧太后听皇帝骂人,把脸也变了颜色,忙站起身来回宫去。
这同治皇帝也不理会,带了谙达太监们到内苑游玩去了。
你道这同治皇帝为什么这样切齿痛恨安得海?原来安得海在宫中掌权日久,那三四千太监趋附他的也有,怨恨他的也有。安得海人又长得漂亮,专在西太后跟前伺候;西太后这时年纪也只二十七八岁,正在盛年的时候,又爱和太监说笑。便有许多人说安得海并不是真太监,是外边人混进宫来,行从前吕不韦和嫪毒的计策。同治皇帝年纪虽小,人却十分乖觉,听了旁人的言语,心中本已十分恨这安得海了。后来安得海得了慈禧太后的欢心,越发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他连皇帝也侮辱起来了。有一天,安得海正和一班太监们站在太后寝宫的廊下说闲话,远远地见皇帝走来;那太监们个个垂下手,上去请过安。
惟有那安得海不独不上去请安,他连手也不垂下。那皇帝便大怒,便喝叫:“拉去!用家法!”那安得海才害怕起来,忙跪下来磕响头求饶。慈禧太后在屋里听得了,便把皇帝唤去了,反狠狠地将皇帝训斥了一场;说安得海是先皇手里得用的奴才,便有小过失,也须先请太后的示,才能动家法。几句话把个小皇帝气得在背地里拿小刀砍着他玩弄的泥人的脑袋。伺候皇上的太监问皇上是什么意思,那皇上恶狠狠地说道:“是杀小安子。”如今听说安得海被慈安太后传旨正法,皇上心中如何不喜。
讲到这位同治皇帝,因自小生长在圆明园和热河行宫的,那两处地方的宫禁却没有大内一般森严,离街市又近,自幼儿便有太监们抱他到市上去游玩。后来长大起来,那市井一切游玩和街道上热闹的情形,他都看在眼里。如今进得京来,自己又做了皇帝,殿陛森严,宫庭寂寞,把个活泼的小皇帝关得心中十分烦闷。便有一班小太监伴着皇上,想出种种游玩的法子来哄着皇上,什么踢气球、踢毽子、游水、跑冰、弄船、唱戏,各种游戏都玩着。玩到高兴的时候,皇上也夹在里面玩。
那恭亲王的儿子载澄,也和同治皇帝同年伴岁,同治皇帝在圆明园在热河,都是载澄和他做伴玩耍的。如今两人多年不见了,同治皇帝把他传进宫去,两人依旧在一块儿玩耍。那载澄又是一个淘气的小孩子,在京城各处地方游玩,又学得许多淘气的游玩法儿,他两人都拿小太监做玩物。后来,同治皇帝又想出一个“掼交”的法子来。那“掼交”的玩法儿,要身材瘦小,腰肢灵活;先拿一张板凳,叫小太监站在板凳上面,那上身向后弯转去,手尖儿接着自己的脚后跟,肚子挺起,一个身体好似一个蔑圈儿,再把两条腿摔过去接着手尖儿。这样子掼着,愈掼得快愈好。掼到七八十个,那板凳面上的地位一丝也不许移动。那班小太监初练的时候,不免腰肢生硬;被皇上用两手在他肚子上硬按下去,立时吐出血来死的也有,把腰骨按断的也有,从板凳上摔下来磕破脑袋立刻死去的也有。一天里面总要弄死几个小太监来,任你太后如何劝说,他总是不听。
后来这掼交的事体,宫里的小太监人人会了,一时把这法子流传到外面去,顿时京城里面各戏园里都学习起来。同治皇帝年纪到了十四岁,智识渐渐地开了,再加上载澄在一旁提调着,便慢慢地找宫女玩儿去了,一时被他糟蹋的宫女也不知道有多少。后来还是慈安太后暗地里留心看出来,便对慈禧太后说,要给皇帝提亲事了。
这时慈禧太后自从和慈安争闹以后,便老实不客气,凡事独断独行。每天垂帘听政的时候,遇有大臣们奏对,慈禧也不和慈安商量,也不待慈安开口,便自管自下谕旨。慈安看看没趣,从此着着退让,连临朝也不临了。恭亲王虽是忠心于慈安的,但见慈安没有胆量,自己又要保全性命,只得转过方向来,竭力去联络崔总管、李太监,托崔、李两人替他在慈禧太后前说好话。
那慈禧太后初时知道杀安得海的事体是恭亲王主谋的,便把恭亲王恨入骨髓,常常想借别的事体革去他的职。后来还是荣禄劝住,说六爷不但是皇家近支,且是先朝顾命之臣;再者,先皇有密诏在他们手里,怕逼他们狠了,他们索性拿出密诏来,于太后脸上不大好看。慈禧听荣禄的话果然不错,便只得暂时罢手。那荣禄却在暗地里拉拢恭亲王,他知道恭亲王是一朝顾命,无论如何总是排挤不开的,还不如笼络他,叫他帮西太后的忙。这时恭亲王正在势孤的时候,见有人来招呼他,他乐得顺水推船,倒在慈禧太后的这一面,处处谨慎小心,听慈禧太后的命令。这慈禧太后添了一个大臣帮助,却也把她从前的仇恨一笔勾销。只可怜把慈安太后撇在宫里,冷冷清清地也没有一个心腹可以商量得的。但是在慈禧太后心中,还认做咸丰帝的密诏在慈安手中,还惧惮三分,不敢立刻下毒手。
实则那张咸丰帝的密诏,早已不在慈安太后手中了,也不在恭王手中,却在醇王福晋的手中。当李莲英见了遗诏,去告诉西太后,西太后忙托人去求着醇王福晋。醇王福晋听了,立刻套车赶进宫去,走进屋子,恰巧咸丰帝断了气,醇王福晋趁众人不曾到来的时候,忙在皇帝身边搜得密诏,藏在衣袋里。
她满拟拿去给慈禧太后看的,又怕从此多事,便拿去藏在自己家里;哄着慈禧太后,只说不曾拿到。这一来,免得两宫多生意见;二来,也叫慈禧太后心里有几分恐惧,不敢过于欺侮慈安,这原是很好的法子。到同治皇帝成年的时候,慈安和慈禧为了皇帝大婚的事体,双方又各起争执。原来同治帝年纪渐渐长大起来,于男女之间的事体也有些一知半解;再加上同治帝在宫中随处乱闯,宫女们也不避忌;那太监们闲空下来,攒三聚五地也欢喜讲些风流故事。
这一天正是大热天,午后,太后正息着宴;那班太监围坐在穹门口纳凉,各人信口开河地说些闲话。内中有一个太监便说起肃顺杀头的事体,说:“肃顺临到砍头的时候,还拿十分龌龊的话骂着西太后。刽子手拿刀口搁在他嘴里,舌头也割破,牙齿也磕落,他满嘴流着血,还是骂不绝口呢。”另一个太监接着讲了肃顺父亲的一桩风流案件。
肃顺的父亲便是郑亲王乌尔棍布;肃顺是姨太太生的,那姨太太是回族家里的女儿,原是个好人家。有一天,郑亲王下朝来,车子过裱背胡同口,见一个绝色的女孩儿,心里不觉大动。回到王府里,时时刻刻想着女孩儿,便唤一个心腹包衣姓赵的去打听,打算买她来做小老婆。那姓赵的去了,一打听,知道那女孩儿的父亲是回族,家里虽很穷苦,但那女孩儿已说了婆家了。姓赵的也无法可想,照直地去回复郑王爷。谁知这郑王爷和那女孩儿前世宛似有一劫的,他却非把这女孩儿娶来做小老婆不可,限那姓赵的三个月时间,务必要把那女孩儿弄到;便是花十万八万银子,也是愿意的。那姓赵的在急切中想出一条计策来。恰巧那裱背胡同里有一座空屋子,那姓赵的去租下来住着,和那女孩儿的父亲做朋友,做得十分知己,常常拿银钱去帮助他。那女孩儿的父母十分感激姓赵的。看看期限快到了,一时却也想不出下手的方法。这时候,郑王忽然接到管步军统衙门的差使,到任第三天,解到了一批盗犯。那姓赵的忽然想得了计策,拿钱去打通强盗,叫他咬定那女孩儿的父亲,说是他们的窝家。又故意埋赃在她父亲家里,把那女孩儿的父亲捉来,和强盗一块儿杀了头。姓赵的又出面拿出银子来替她家埋葬,又拿钱去周恤她母女两人;另外又叫人假造了他父亲在日的借票,到这女孩儿家里去逼讨得十分紧急。姓赵的又替他还债,把她母女两人感激得什么似的。那姓赵的又在暗地里指使他地方上的青皮,闯到那女孩儿家里去调戏那女孩儿,故意闹得给她婆婆家知道,说他那未过门的媳妇是不贞节的。她婆婆家知道了,大怒,便退了那女孩儿的婚事。那母女又是怨苦,又是穷困,便来和这姓赵的商议。姓赵的替他想法子,把她女孩儿去说给郑亲王做姨太太,又赏了她母亲三千银子。她母女两人到了这山穷水尽的时候,也无可奈何,只得把这绝世美人断送在王府里。
谁知这女孩儿一进了王府,第二年养出一个男孩儿来,便是肃顺。不多几年,那郑王便害恶疮死了。那疮名叫落头疽,在颈子四周烂成一圈,直到头落下来才死。京城里的刽子手能把砍下来的脑袋依旧缝在颈子上的,那郑亲王的尸身,也唤那郐子手缝上了头,才收殓。最奇怪的,那姓赵的同时也害落头疽死了。
那太监讲完了这桩故事,忽然穹门背后转出一个同治皇上来,把那班太监吓了一大跳,忙上去请安,皇上倒也一不理会,便找着那讲故事的太监,问他道:“那郑亲王千方百计地要了那女孩儿来何用?什么叫做小老婆?”那班太监听皇上问这个话,他们要笑又不敢笑,要说又不好说得。内中有几个坏的,便在背地里指导皇上如何如何玩弄女人。那皇帝听了,觉得十分新奇,从此他见了宫女,便拉住了试验,一时里被皇帝糟蹋的宫女不计其数;那宫女吃了亏,也无从告诉。消息慢慢地传到慈安太后耳中,便去和慈禧太后商量,要给同治帝大婚。慈禧太后却也有这个意思,便立刻传谕礼部工部及内务府预备一切。皇宫里的规矩,皇帝在大婚以前,先要选八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进御,名叫伺帐、司寝、司仪、司门。同治帝便选八个平日自己所心爱的宫女去,一一进御。又请皇上选定答应几人、常在几人、贵人几人、嫔几人、妃几人、贵妃几人、皇贵妃几人。一一都挑选停妥,然后再挑选皇后。
当时慈禧的意思要选侍良凤秀的女儿做皇后,慈安太后的意思却喜欢承恩公崇绮的女儿做皇后。两宫为了这选后的事体,又大大地争执起来了。在慈安的意思,说崇绮的女儿面貌又美丽,举动又端庄,今年恰好十九岁,虽比皇上年纪大几岁,但也很懂得规矩,正可以做得皇后。像凤秀的女儿,年纪只十四岁,怕不能十分懂得人情事体;面貌既不十分美,举动又是十分轻佻,怕不能母仪天下。这几句话触恼了慈禧太后,说慈安有意削她的脸,便大闹起来。慈安太后这时早已被慈禧的威力压倒了,见慈禧太后对她咆哮,气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到后来慈安太后想出一个主意来,说:“俺两人也不用争执,这是皇上的事体,俺们不如请皇上来,听皇上自己挑选罢。”
慈禧太后心想:皇上是自己的儿子,没有不听俺的说话的。当下便把皇上去请进来,说出这两位格格来,请皇上自己挑选。
这两位格格平日进宫来游玩,皇上也曾见过,当下他便选中了崇绮的女儿,称为孝哲皇后;又封凤秀的女儿做慧妃。这是皇上的主意,慈禧太后便也不好说什么。一时里,皇宫里面便十分热闹起来了。
大婚的这一天,开了大清门,把个皇后从这门里抬了进来;那慧妃却于早一日进宫,伺候着皇后、皇帝。皇后告过天地,行过大礼,拜过宗庙,见过两位太后以后,同治帝便坐大殿,受百官的朝贺。那座大殿盖造得十分气概,殿下面铺着白石阶级,共有二十层,两旁白石围栏,阶的尽头四壁长廊,廊下支着朱漆柱子,窗槅雕刻得极其精细。这时廊下站立了许多文武百官,都候着分班朝贺。望去,殿上开着二十四扇长门,门上木槅都雕出寿字来;殿里面都拿金砖铺地,砖上涂着黑漆,十分光滑。大臣们都上来趴在地下磕头。皇帝坐在宝座上,那宝座是黑色的,是拿橡木做成的,座上嵌着各色的玉石。这大殿后面便是皇帝的寝宫。共有二十四间;留着三间,是给慧妃住的。皇帝和皇后的宫虽十分接近,但前后不相连的;皇宫和后宫都有一条长廊,通着慈禧太后的寝宫,为便于帝后往太后处请安起见。这原是慈禧太后的主意,吩咐这样造的。
同治帝自从娶了孝哲后以后,见皇后眉目明媚,举动端庄,见了皇帝温婉而不轻佻,心中便十分宠爱。他夫妻两人常在宫中厮守着。皇后又是熟读唐诗的,皇帝随口读出一句来,皇后便都接下去背诵如流,皇帝越发喜欢她。皇后在宫中和皇帝说笑着,廊下守候的宫女太监们从不曾听得皇后的笑声的。只有那慧妃却是十分轻佻,有时皇帝到慧妃房里去,慧妃接着,便做出百般妖媚来,在廊下守候的宫女太监们只听得屋子里一阵一阵不断的笑声。后来给皇后知道了,便传谕吩咐慧妃,叫她放稳重些。那慧妃仗着是西太后挑中的人,也不把皇后放在心里,依旧是谑浪啸嗷,调笑无忌,背地还在西太后跟前说皇后的坏话。那孝哲皇后原是西太后不中意的,听了慧妃的话,越发没有好嘴脸待皇后了。每日皇后到西太后宫中去请安,西太后总是正颜厉色对她说道:“皇上年纪轻,国家大事要紧,莫常留他在宫里玩耍。”孝哲后听了西太后的排擅,真是一肚皮冤气没处诉;亏得东太后却十分喜欢她,常常把她传进宫去,安慰她几句。给慈禧太后知道了,心中越发忿怒,常常对皇帝说:“慧妃十分贤明,便该常常亲近她;皇后年纪轻,不懂得什么规矩,皇帝不该迷恋宫中,致荒了朝廷的正事。”这几句话常常对皇帝说着,说得皇帝心烦起来,便也不敢常到皇后宫里去了。西太后又派了人在暗地里侦探着皇帝的行动,见同治帝到孝哲后宫里去了,第二天慈禧太后见了,必要唠叨一大套;把个同治帝气得从此不到皇后宫里去了,也不到慧妃宫里去,便终年独宿在乾清官里。每到无聊的时候,便传从前摔跤的小太监来,做着各种游玩事体来消遣。
同治帝自从大婚以后,便换了一种性格。从前的玩耍,他看了一概没有意味,任你小太监如何哄着玩儿,皇上终是闷闷不乐。后来由崔总管弄了一班小戏子进宫来演唱,起初皇上看了十分欢喜;后来看了一出《游龙戏凤》,把皇上的一片春心又勾起来,便悄悄地问小太监:“京城里可有玩耍女人的地方?”那小太监都要讨皇上的好,便说这里宜武门外某家姑娘如何美貌,某家少奶奶又如何干净。皇上听了,便赏了小太监许多瓜子金,叫他们瞒着人悄悄地陪着皇上到各处去玩耍。这皇帝玩出味来了,便终日在外面不肯回宫去。崔总管便是知道也不敢多说。皇上每日请过太后的安,坐过朝以后,便溜出宫门游玩去了。皇帝在外面自称江西陈拔贡,皇帝除玩姑娘以外,凡是茶坊酒肆,他都要去轧热闹。
有一天,左都御史毛文达和满堂官昶熙,在宣武门外春燕楼酒店里吃酒谈笑;忽然一眼见东壁厢一个漂亮少年坐着,身后站着一个小书僮。再细看时,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他打扮做公子哥儿模样,自由自在地一手擎着酒杯在那里饮酒。皇帝也瞧见他两人了,便向他们点头微笑。慌得毛文达、昶熙两人总也不自在,酒也不敢喝,急急跑下楼去,悄悄地去告诉了步军统领。那统领听了,吓了一大跳,忙调齐兵马,亲自带着要去保护皇上。被毛文达拦住了说:“统领这一去,闹得人人知道,圣驾倘有不测,你我如何担得起这个干系?再者,统领这一声张,弄得皇上不能自由自在地游玩,反叫皇上着恼,你我得不到保驾功劳,反要受圣上的申斥。这又何苦来?”那统领听了毛文达的话,却也有些踌躇起来,便问道:“依大人的意思,怎么才能两全呢?”毛文达思索了半天,才得了一个主意。便吩咐统领在衙门里挑选了二十个勇健兵丁,穿了平常人衣服,到春燕楼去暗地里保护着皇帝;倘然皇上到别处去游玩,也只须在前后暗暗地跟着保护着,却不可令皇上知道。那统领官听了,便依了他的意思,点派了二十名勇士出去。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